卷一 第八章 隻影為誰去(1 / 3)

當殊陽跟從水裏撈出來的水鬼沒什麼兩樣地回到拂雲觀的時候,著實嚇到了秋黎笙和離境。

大半夜不見了人影,惹得整個道觀都被翻天覆地地掀開了找,她一步一緩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殊陽?”秋黎笙最先看見她,撐了傘就衝了過來,“你怎麼弄成這樣?”她撇過頭去看著觀門口的那幾株桃花樹,在風雨裏搖搖晃晃,離境也跟著秋黎笙趕了過來。

殊陽一見到他,“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濺起了一片水漬。

“你這是做什麼?”離境大驚,就要去拉殊陽,卻被她掙脫開,她垂頭,“哥,從今日起殊陽潛心修道,閉關舍利塔三年,不再理會世事諸多,人情世故……”

秋黎笙皺眉,“閉關?”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他僵著手撐著傘。

離境“嘩”地退開一步,“閉關?”他瞪了殊陽一眼,“你知道什麼是閉關?你知道閉關意味著什麼?”他搖搖頭,“殊陽你還小……”他嗟歎一聲,你還年輕,怎麼懂得斷絕一切事務與人事交往的難耐,那麼空口的就說要閉關三年,那麼——和從前一樣的衝動任性。

“我不小了,你六年前說我還小,六年以後還說我小,我在你心裏就那麼一直任性幼稚是嗎?”殊陽咬牙,“啪”地推開一旁的秋黎笙,紙傘落地,大雨傾瀉一般倒在自己身上,發髻衣衫淩亂,雨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秋黎笙被她嚇住了,離境盯著她,突然神色一靜,是一種頗於肅殺的感覺,“你是不是遇見他了?”雖然是個問句,但離境卻問得沒有半點懷疑,“他又回來了青丘山?”那隻——狐狸,那隻月下妖嬈青蓮並蒂的妖孽,那隻——殊陽一遇見就無法冷靜無法控製自己的,妖狐!離境眼睛一閉,再睜開的時候竟是有一種凜凜的殺意,“你還是下不了手!”他說著步子就要邁開去。

殊陽一把扯住他的衣袍,“跟他沒有關係,我自己作的孽我自己來承擔!六年前偷浮光舍利給他是我鑄成大錯……”

離境咬牙,“你閉關不是為了潛心修道,而是為了逃避——”不能放下,如何潛心,不能潛心又如何修行,必然如此何必要給自己一個義正詞嚴正大光明的幌子?

“虛無之樂,造化之根……”殊陽的手鬆開了離境的衣袍一角,“是你說的……”如果她無欲無求,就不會那麼惹是生非,“就當我是為了逃避,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也是你說的,現在我願意回頭,願意脫離苦海,為什麼你不成全我?”她一臉的茫然迷惑。

“道法自然,無為而無不為。”離境閉眼不去看她,無為而無不為,一切要順應自然。

“啊啊啊——”殊陽捂耳狂叫起來,“我不要聽,不要聽——你騙我,你撒謊!你現在才說無為而無不為,為什麼我喜歡的時候,你千方百計地阻擾我?現在我不想喜歡了,你卻說要順其自然……為什麼你們說的做的都那麼不一致?”離境是,狐說也是,她怕了,真的怕了。

“殊陽……”離境睜開了眼,眼眸裏有些溫熱的卻很痛苦的神色,“我不想你後悔第二次。”

“他是個妖精啊……”殊陽苦苦叫道,“我不想……再掉進那個生不如死的苦海,不想、不想、不想……”她趴倒在地,不知道有沒有哭,隻是肩膀不停地顫抖,大雨劈裏啪啦地打下來,好像會將那身軀給壓垮一般。

移盞青花,蓮似佛香,聲聲幽,步步輕——好像幽靈,像幽靈一樣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纏著你,仿佛要帶你一同進入那萬劫不複的地獄,想放手一切與他一起沉淪——

那種可怕的愛慕,可怕的仰望,可怕的迷戀!

如果我和以前不同了,你要不要再接受一次?他問得虔誠卑微。

再接受一次,再接受一次——怎麼聽到這樣的話,不再是心動,而是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好像接受是為了傷害,而她怕了——

不要——再也不想要變成從前的自己!

那個天真的傻得不可救藥的丫頭——連自己都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自己都不想再相信自己,再也不要十六歲的殊陽——

“我真的不想……”她咬牙聲音顫抖。

離境默不作聲,秋黎笙盯著桃樹發呆。

殊陽發燒了,竟然和六年前的一樣。

高燒不退三天三夜,離境和秋黎笙一直守著她,他倒也不知,秋黎笙竟然是略懂醫術的人,殊陽醒過來兩回,爬都爬不起來,一開口就說要去閉關,離境又是氣又是急,隻道是要她先好好養病。

這季節,也是天天打雷,夜夜落雨,絲毫沒有要轉晴的樣子,反而有越下越烈的趨勢。

離境轉頭看看床上雙頰不自然緋紅的殊陽,又回頭看雨。

他突然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裏,狐說一人獨自倚樹而坐說著話——她會逼死他的,而他也會折磨死她的……

到底是說得一點也沒錯,如今好像是一點點全部應驗了起來。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連離境都開始懷疑和迷茫起來——苦海無邊是誰之命,回頭是岸是誰之幸?

夜夢清淺,在小花被雨水打得掉落在地時,有青衣彌漫,盛蓮如月。

他倚樹而立,看的是屋內躺在床上的人,殊陽。

他不知道殊陽那天回去後就生病了,而他知道後就夜夜來這裏看著,不想做什麼,隻是看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