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步行的日子裏,常常會有一個年輕的身影伴隨著我。這就是當時在縣委辦工作,也即是這部小說集的作者張啟雄同誌。
是他貧窮的身世,是他神聖的教師家庭背景,是他父親在文化大革命中非正常的死亡,是他高中畢業後流離坎坷的待業生活,是他在困頓甚至孤立無援時的矢誌不移的進取意誌力和毅力……從而引起了我人生身世的共鳴,引發了我心靈一角曾積澱下來的深深憂傷,引動了我必須作出力所能及的幫助的強烈願望?總之,我們迅速走到了一塊,沒有防範,沒有戒備,甚至沒有任何交往的最初鋪墊,我確信不疑這會是我人生中相遇的又一位可信賴的年輕的朋友。我們從相識的第一天,就無話不談,毫無禁忌。談話的論題,內容十分寬泛,有時是帶某種目的性的探索。因為我長於他,他不會和我爭論,隻表述自己的見解,我們之間海闊天空式的談話,思緒、情緒、感覺引向哪裏,話題就走到哪裏,有時,我們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也會一句話不說,任憑溶溶的月色,習習的微風,綠色的漣漪,緩緩的水流,美麗的蟲鳴……撫慰和溫柔心靈,偶然也有犬的吠聲打破夜的寧靜。
張啟雄人品好,這是我們有緣相會、相知的直接因素。我在人生交往中,第一選擇人品。人品智性兼具自然上乘,人品與智性有距離,我首先選擇的還是人品,人品不行,智商又不高,你隻有退避三舍,“惹不起,躲得起”。遇到那種十分算計,人際關係中特別善於運用極複雜的“方程式”,甚至“拳腳相加”者,你首先是蔑視它,不敬不畏,過傷的侵害,你也要小試鋒芒。
張啟雄悟性很好,他不是那種才學上“扶不起的天子”。他懂得“知書識禮”,“見多識廣”,懂得“知書”更能“通達”,所以,他對知識的渴求很強烈。我對他說過,人尤其在年輕的時候,要多學一點,多讀一點,多懂一點,人的知識麵越廣,就會變得越聰明,變得越睿智,人還要十分注意訓練自己的腦子、腦筋、思維。他說過他學過中文、法律、經濟、理工。雖然長於偏僻的山溝,但仍絲毫不覺得他閉塞,孤陋寡聞。他可以和任何一個有相當教育層次和人生閱曆的人對話。
張啟雄的小說,帶有強烈的紀實性色彩,可以說是他人生經曆的觀照,是他人生向往的滲透,當然也是他人生經曆和人生向往的某種提成和提煉。他剛剛步入人生,正是新舊兩種體製交替的時期,在思想傾向和觀念形態上,他同許多經曆過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變遷和變革的一代人一樣,既有很傳統的,堅守傳統精華的一麵,對外部世界又是開放的、吸納的。他筆下的人物,大都帶有在改革開放背景下觀念轉變的特點,但並不迷惘、混沌、矛盾重重,而持批評、批判的態度,觀點明朗、向上、積極,與時代的潮向吻合。如《添公紀事》中的添公。他是改革的受益者,但終究因素質不高,負麵惡習、陋習的膨脹,走向深淵。《山大王》批評小農思想對經濟發展的障礙。
因為艱苦生活的磨難,張啟雄骨子裏滲透著濃濃的平民思想。他較多的筆觸關注的是普通甚至是底層的平民百姓,時時把平民的喜怒哀樂牽掛於心。《三個老光棍和一個小女子》氛圍凝滯,筆調深沉,即使描寫生活一時的明朗,也給人一種灰蒙蒙的感受。這在落後的村野仍然不是個別的現象。張啟雄寫這篇作品時,才二十來歲,寫出這樣的格調,已見其心境的蒼涼,文筆也顯得“老氣橫秋”。《小土丘上的鬧劇》寫小知識分子的心態。麵對知識價值的失衡,人才價值的失重,也帶來心態的偏移。《麵對厄運》則是對人的生存價值的思考。而《鄰裏之間》三篇,構思較為巧妙生動,筆調也有所變化,由往常的沉鬱轉為略帶輕喜劇式的諷喻。其中首篇我曾推薦刊發《羊城晚報》,後來還被《全國晚報文萃》轉載。
張啟雄性格偏於內在,重感情,可以稱之為感情主義者。愛情小說在他的創作中自然占有一定的比例。他的這類小說,幾乎都帶有憂鬱纏綿的情調。《良宵》僅千字,情景交融;《遺贈》是他的第一個中篇小說,是一部愛情悲劇,催人淚下,也是一部社會問題小說。所幸的是,小說中所反映的問題,隨著時代的變遷與進步,已逐步得到改善。
張啟雄的小說受“山藥蛋派”創作的影響很深,堅守較為傳統的現實主義的手法,平實有餘,藝術創作的想象力與激情顯得不足,還不能用強烈的藝術震撼力來征服讀者。
現在,張啟雄有了“一官半職”,但願他能切切實實為人民做幾件好事,做多一些好事;也但願他為“官”也為“文”,用自己的筆,抒寫社會的進步,人類的健全,生活的美好。
1995年11月5日於廣州[3]文學評論·關於人類遺落與高揚的聯想關於人類遺落與高揚的聯想
不久前,才與節延華相識。真難想象,他竟是地地道道的河南農村兵出身。他的灑脫恣放,尤其能言善辯的口才,還有某種幽默感,除了依然典型的軍人發型之外的整潔的外部特征,已經完全城市化了。也許,隻有喝酒時的粗獷,才保留著河南村民的氣息。從整體上感覺,節延華有某種“洋”味,但這應看作是一種文化的進步,文明的提高。
節延華從農村到軍營,到班、排、連任職,到軍分區當新聞幹事,到大軍區歌舞團當專業創作員,最後走進大軍區機關,出任負責創作的專職文化幹事。這一步步的改變和越來越美好的命運,主要憑借的是自身奮鬥,奮鬥中逐步被確認的能力、才華。從這個意義上說,他較之千千萬萬在同一個起點行進的同伴,要幸運得多。
節延華珍惜這個幸運。為了職責,他往後將更多的精力用於組織和扶持基層文化,希望有更多處於無名地位的勞心者脫穎而出。
而他本人,仍斷斷續續地寫著,作品不多,知名度也不高,但前兩年出版的《中國革命軍事文學史略》(陳遼、方全林,昆侖出版社1987年4月出版),則兩次提到他的作品,認為《戰地小憩》(詩)、《我們班的“黨代表”》(短篇小說),在反映部隊訓練生活和自衛反擊戰的作品中,不應該被丟失。一個人的創作,能兩次被一部“史”著論及(也許它還不屬於國家級組織編著的權威版本),至少是一種榮譽。
節延華的小說題材,基本上由兩個板塊構成:河南農村生活和部隊基層生活。
河南農村生活又多是關於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的記憶。
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是人類生命過程中最為眷戀和懷念的時代。“童心結”,成為文學藝術永垂不朽的主題。童年和少年時代的經曆,影響著人一生的性格和氣質,影響著人一生的情緒的基調。成熟成就成名的人,以及一切有文化素養的人,決不會遺忘童年和少年時代。輝煌的幻想,朦朧的甜蜜的人類各種初始意識,純潔的友情和愛的萌生,最為荒誕不經或最為合乎理性、人性的思想舉止。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夢(睡夢)境,有著無與倫比的海市蜃樓般的無窮變化,也是人類生命的、思想的、情緒的、生理的……運動的最真實的軌跡。這一切,構成了童年和少年獨特的旋律與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