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2 / 3)

孫泱一篇,是一種簡潔的、跳躍式的敘述方法。

故事中全部重要的情節與細節都發生在卡拉OK歌廳。情節與細節的底色卻是改革、開放的經濟潮湧。

冒昧地說,這篇同題小說除人物活動的空間(獨資外商請駐軍站崗守護工廠)具有個性化的色彩外,故事、人物及其載負的觀念,並不陌生。

農村姑娘進城,與解放軍的未婚夫迅速拉開了距離,與外商則迅速拉近了距離,歸宿選擇在後者。如果對應的這兩種距離感的演變能稍稍“過程化”,對現代文化文明的認同是否會更可信些?

小說也有在輕靈描寫中漂亮的筆墨。女主人公桃子褪去“鄉土味”,伸展外在與內在美的潛質,直至變成華貴、優雅的現代小姐,能用英語演唱大不列顛民歌的形象,還是楚楚動人的。

《卡拉OK》同題小說的第一個命題:現代商品大潮中的價值觀念與價值取向。

第二個命題:也是最基礎最普遍的人的情感、愛乃至人的內在驅力與生命本原的張揚。

何繼青觸及了一個敏感的主題:情愛與性愛的壓抑與調適。也許從一個側麵反映了現代軍營生活的某種悄無聲息的變化。

小說抹去了這種變動真實的具體背景,偶爾再現兩性勃發生機盎然情趣的場景,也沒有使用通常的強烈對比法,但我們仍然可以從一個時代的進化和人的生命感覺與理性傾向的正負麵,找到注腳。

這種觀點也許是偏激的:具有現代文化文明的人類,必將伴隨著性心理的健全與成熟。

特區軍隊醫院的沈默護士長,長期生活在精神與性壓抑的狀態之中。可是,忽然一個周末夜晚,她的壓抑變成一種混亂無序的騷動。由浮躁,而孤獨,而失落,而委屈,而火焰般憤怒,而殘忍的折磨……作者細致地敘述了女主人公這個心理流程及多元情感成分的演變過程。

小說為刻畫沈默精神與性的異化,采取突出細部的雕塑式方法:

肖幹事靈性五指所表達的雄性罪惡達到“美麗的極端”的回憶,以致引動她想嚐試一回被“困獸”咬一口的體驗;

如果醫院所長不是以權力來實現男人的邪念,她甚至願意敲開那扇古遠的曲徑通幽的貪婪之門,作出一次奉獻;

搖曳於心靈的深沉悲哀與憂鬱的河一起嗚咽……

在這裏,表現了何繼青描寫與想象的才能。

沈默的宣泄僅僅停留在心靈的內部世界。沒有再往前走一步,走向邪惡,走向毀滅。理性與高等教育文化背景的光照,使感官本能的性愛欲望上升為源於生命意識的一種精神現象。

沈默的節製正是自省的表現:被異性遺忘、隔離,是因為連女性本能的原始生態美,都被包裹,更何談外部特征與內蘊的升華。

純粹從審美觀照的角度看,我更偏愛成平這種類型的同題小說。

故事當然不新鮮: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普通故事。背景也不新鮮:漂在大洋上的一個駐軍島嶼開辟成旅遊區。內涵也不算新鮮:在感情生活中挫折,在挫折中追索新的奮起。

但是,將情愛與性愛的壓抑寫得如此之美,這種壓抑在與自然的回歸中顯示生命節律的自我調適也寫得這麼美,還有那種情調的輕曼,那種強悍氣質中同樣柔情似水的淌漾,的確展示了一位女性作家抒情描寫的才華。

小說的後半部分是激情與顫栗的二重樂章:

年輕男性軍人回憶戀人喚起的刺激,化作一股狂放不羈的心潮;

眼前互相吻逐愛撫如同神鶴的情侶雙雙,化作主人公巨獅般莽撞的噴發;

離島私自給戀人發電報鑄成的錯誤,壓抑著胸中更加湧動滾燙的愛的熱流……

作者極端的寫法,看似一切失控,一切無節製,忽然,將一座具有象征意味的雄雌島推到了主人公麵前,狂放而沉悶的情緒開始淨化。在遼闊的視野中,發現一麵是微風細浪,柔性的母親的海洋,一麵是驚濤擊石,器宇軒昂的男性的海洋。

年輕軍人投向了男性的海洋。

它的驚心動魄,它的大起大落,它的一望無際,它的跳躍的音符,它的最雄渾、最美妙的律動聲……年輕軍人在冥冥自然力中得到超越,生命走向宏闊。

男性海洋的熏陶,他相信能獲得一個姑娘的愛,也同時實現對姑娘的愛。

人與自然,是文學一個永恒的重要母題之一。成平的筆力,在於寫出了同性意向的一種內在和諧。

成平是有才氣的。她的離開部隊,至少是一種遺憾。願她在珠海特區開出一片新地,播出一簇新花。

同樣,軍營內不可遏止的愛情異動,也進入了張為的同題小說。隻是,作家將愛與恨的題旨聯結在了一起。這在當前流行的甜膩膩的愛情故事模式中,有與眾不同之處。

小說中的二排長邵偉傑因個人感情生活的不順利,非但沒有轉化為對生活的寬容,對女性喚起新愛的衝動,而是冷然變成了一種嫉妒,一種報複,一種懲罰。異性的天然美,異性對在軍訓中的“懲治”手段不同尋常地表現出的真誠感激之情,更將邵偉傑的情緒和判斷推入變形的絕境。

張為寫得很樸素。倘若,能將人物心理與情緒的對立寫得更細致些,對固有的生活命題的逆反趨向描述得更大膽些,小說的藝術效應也許會更好。

何繼青的人物在失衡中最後作了理智的選擇,張為的主人公也認同了一種普遍的生活取向,但是,生活本身可能永遠這樣周而複始、有規律的良性循環嗎?

《卡拉OK》的作者們,一部分人選擇價值觀念與價值取向的新變,一部分人則執著於精神美德的堅守。以致呈現出觀念與道德的多元走向。範軍昌、文新國兩篇,屬於後者。

一位農村姑娘進城當補鞋匠,自食其力,麵對金錢的利誘與吞噬,有時不免生出種種膽怯,但在捍衛自我身心的純樸純真純潔性時,決不逾越社會道德的規範。

小說中更具這種象征力量的人物——由部隊轉業的保安員形象,用一種遠景式的日出日落的剪影,隻是在農村姑娘的命運受到威脅的關鍵時刻才介入,顯示了戰勝邪惡的不可抗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