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5月9日晨於廣州[3]文學評論·新時期廣東文學的一位重要代表新時期廣東文學的一位重要代表
楊羽儀1979年進入中國作家協會廣東分會文學院任專業作家,筆耕十年。與新時期文學一樣,收獲頗豐。
一次獲國家級獎,四次獲省級獎,七次獲刊物獎。出版了十一部著作。國家級散文選本《十年散文選》、《1980—1984年散文選》、《當代散文百家譚》、《當代散文百家》、《中國當代文學選集·散文卷》都收有他的作品。
當然,楊羽儀在文壇殊榮的高峰,是他的散文集《水鄉茶居》,獲首屆(1978—1987)全國優秀散文、雜文(集)獎。廣東獲此項獎的作家還有秦牧、黃秋耘、吳有恒(散文),軍隊作家章明(雜文)。之前,《水鄉茶居》還獲廣東省第二屆(1983—1985)魯迅文學獎。楊羽儀是新時期廣東中青年散文作家的突出代表,也是新時期整個廣東文學的一位重要代表。對此,似乎不應該有什麼疑義。
當然,楊羽儀不屬於以“處女作”或較短時期就拿出代表作而成名的那種類型的作家。“過程”對於他的成功必不可少。
初期,他受楊朔的影響。楊朔散文對新生活的熱情,對祖國自然景觀的歌讚,給予他散文明媚的色調。楊朔散文程式的局限性,也帶來一個時代的虛飾與浮淺。
後來,他又崇尚秦牧,崇尚秦牧的文品與人品。秦牧為人正派而謙和,淡薄權勢與行幫習氣。秦牧散文海闊天空式的想象,駁雜的曆史容量,平實的哲理見解,使他頗為得益。秦牧《鬣狗的風格》,是他本人,也是整個新時期散文的主要代表作之一。這篇散文保留了秦牧散文的風格,又增添犀利辛辣的思想批判鋒芒。
後來,楊羽儀還注意觀覽與比較諸家散文。目的是尋找自身散文的突破,尋找自身散文的創造個性。
突破和個性形式的基點,則是思想含衡的依托,同時,弱化非文學的因素。思想含衡的主要對象,不是現實的對應物,而是曆史的蹤跡與遺跡的追尋。這也是作家全部散文篇什中最為出色的部分。
楊羽儀的曆史眼光與曆史感,一種是在曆史遺跡的實地考察中最終升華出來,一種是在曆史知識的縱橫聯想中滲透出來。作家看取曆史遺跡的某一角,曆史事件的某個獨特環節,並將這種曆史的追尋與現實的思索貫穿在物我交融的整個行進中。這樣,讀者就少了些冷硬生僻的感覺。
《敦煌,大漠的夢》構思奇妙。作家的行蹤不出現在曆史遺跡中,而是借助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的長篇小說《敦煌》構成曆史與虛幻相生的夢境來串連。命題是歌頌生命的不朽價值。戰爭毀滅的神速,輝煌巍峨的敦煌卻赫然存在,這兩極畫麵,昭示了生命的永恒,生命悲壯美的永恒。像無垠大漠的燃燒不熄的明燈——落日,像恬靜蒼穹跳動不止的心髒——月亮,作家生命的意識因曆史客觀指向的觸發和創造性想象的回憶而激越,廓大。這是極具思想爆發力的一篇美文。關心生命的價值,必然不會遺忘人類始祖的“野趣”、“野性撫慰”。在曆史開始回眸與進取的這獨特的一麵,作家要認可雙重多向思維與行為的內聚力和現代價值觀。
《博斯騰湖的回憶》由湖的乖戾暴虐,聯想到人類幾千年的積弱與磨礪,及理性地引申出:冰雪、風暴的環境才可能孕育一個剛強的民族,一個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民族。“野性”之中,有著對一個民族真誠的愛……《秦兵馬俑前的野話》隻提供了這個“世界第八奇跡”的剪影,筆墨的重心則是秦始皇功過的論爭。論爭以“野話”形式進行,反而激發了靈感與心智的較量,人類功過的自省在矛盾律的形式中,具有哲理辯證的巨大威力。秦兵馬俑是古代不朽的藝術奇觀,也是皇權罪孽的展覽品;主觀與客觀的相左;光榮與恥辱的合流;偉大與罪孽的統一……“橫看成嶺側成峰”,這是文化文明的演變史,進步史。
在楊羽儀這種類型的散文中,還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作家的憂思之情,憂憤之心。他不希望人類遺忘自己的光榮曆史,也強烈希望人類記住自己曾有過的沒齒不忘的恥辱與罪過。正是在這兩維的記憶中,才能震撼般地喚起對自己腳下這片黃土地的深愛,才能更激情地澆鑄民族不屈不滅的靈魂。在曆史遺留的腳步聲中,作家看到的是“一群有血性的頭顱高昂的中國人”。
散文主要不是寫人,更非以塑造藝術形象為使命,這似乎成了散文創作理論不可逾越的條規。楊羽儀的散文顯然突破了這個規範。他的一些完全合乎散文結構與篇幅尺度要求的作品,不僅創造了形象,甚至創造了性格。他的人物形象與性格又與他的憂思、憂憤意識血脈相連。
這之中,《冰琥珀》是上上乘之作。故事的發端部分,並不十分引人注目,卻也帶上牧歌色彩。一群旅行者在博斯騰湖畔燃起幾堆篝火,冰上“芭蕾”在力的角逐中奔放。突然,作家的筆觸急轉進博斯騰湖上曾出現過的怵目驚心的一幕。這構思上的巨大扭折,正表明這位平時貌不驚人,外表沉穩甚至還有點抑鬱的作家,一旦進入最佳創作狀態,思緒、想象、思維也會像旋風,像湍流一般漫無邊際地騰卷起來。乘坐“冰船”的一家子突然陷進湖泊之中。死亡的悲劇在瞬間猝然降臨。而正是在這瞬間,人類在危難之際的互助友愛,以“冰琥珀”的巨大“凝固”形象,變成了永恒的雕塑藝術品。
這裏,有必要把作家關於遇難者臨難時神態和動作的高超描寫轉錄下來:
一個老者一手摟住少者,另一手擋住襲來的一塊浮冰,“定格”了,手臂上的鮮血滲在冰淩上,卻被凝固了,封閉起來了。臉上沒有一絲恐懼,而是把力使勁地凝聚在一點上,迸發著力氣,擋住襲來的冰淩。
一個婦人,用兩手摟住一個兩歲的男孩,左腳向外伸出(大概是伸不出手來,隻好動用腳去撐住壓迫而來的一塊冰淩吧)就被撞得昏厥了。眼窩裏還含著一滴淚珠。
一個小夥子用一雙手猛然撐開兩座冰塊,在他的腋下藏著兩個神色恐懼的小姑娘。他的臉部和臂部的肌肉,使人看見一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形象。
寫人,塑造人,是楊羽儀散文的重要題旨。高尚而質樸,又是楊羽儀散文中人的精魂。這反映出作家人生觀與人生價值取向的一種向上精神。但作家往往又愛用一種陰陽對極的變形視角,來顯示人物的亮度,這又反映出作家審美意識和審美趣味中複合性成分的存在,是另一個人生角度的觀照。作家似乎總是不經意地將對人的判斷的一種世俗觀念牽引出來:人們在經曆了那麼多無端的政治風暴之後,心裏築起了一道圍牆,無端的猜疑,無端的瞎想,無端的怨怒,以至疾步走向愚昧,走向冷漠,走向自私。
《克孜爾千佛洞路上》的維吾爾族“趕車老漢”,從外形到突如其來的舉止,都給人一種神秘莫測、深淺不明的恐懼感。最後,厄運非但沒有降臨,豈知賜予佛國庫車“朝聖”旅人的都是甜蜜柔美的情誼,是人類品行中寶貴的善意。
《博斯騰湖的回憶》中的蒙古族老艄公,外在形象同樣令人憂心忡忡。然而,正是這位老者在博斯騰湖肆虐的時候,表現出了驚人的運籌帷幄、排憂解難的大將風範。
在楊羽儀的筆下,除了這些棱角鮮明的人物之外,他也刻畫了一些完全用情緒營造的大寫意式的人物,讀後讓人吟玩留戀,引發出無盡的想象與淡淡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