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2 / 3)

那位三次來到新疆故城交河的《東瀛女子》,參禪朝拜,一身和服,兩行清淚,有時和月華對視,有時凝眸大漠風煙,似有悲傷或哀怨曲曲折折繞在心頭。但東瀛女子一直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世,心跡對外界也秘而不宣。她神秘地出現,又神秘地離去,再神秘地回來。她的行蹤就是一個碩大無比的空間,天地、日月、人生、命運甚至宗教式的懺悔或祈求都可以容納其中。

那位在深圳西麗湖度假村靜候“浸月”的香港S小姐,也彌漫著一股朦朧的詩意。她看到了世人共同看到的浸月旋律和諧的一麵,也看到了世人不易或不願看到浸月蒼白的殘缺的一麵,情緒上是興奮與惆悵、快意與憂傷共存。這是一個從村女成長為名震歌壇的新星對自然感悟的特殊心境。她期待著在劇烈的競爭之後回歸自然,即使麵對一棵萋萋的綠草,一株婀娜的小樹,一聲啼鳴,一朵野花,就能幫助她恢複人的尊嚴,人的常態,人的淳樸和真誠。

當楊羽儀將視野投向新時代生活的創造者們時,似乎更偏愛那些在逆境中奮起的強者,偏愛那些在白與黑、夜與晝、潮與汐迂回搏擊中卓然獨立的人們,像他筆下的那些“風塵女子”一樣,這裏熠熠生輝的依然是年輕女性形象。

鄧剛著名的中篇小說《迷人的海》,驚心動魄地將北國“海碰子”的形象屹立在中國文學的人物長廊中。楊羽儀則貢獻了南方《碰海妹子》的動人形象。讀者第一次將海、南方的海與海邊少女,與“碰海妹子”連綴成一個完整的形象與畫麵。作家描繪“碰海妹子”征服大海的“英雄本色”隻是這部英雄樂章的“序曲”。引起作家興趣的,自然力的征服,並非最重要,他要尋找這種“征服”背後同時潛藏住的人生內涵。陸地上的人們碰撞,卻在海水險象環生而又妙趣無窮的碰撞中完成了“和諧”。作家的思索還在向理性的深層移動。由今日“碰海妹子”的不複存在,代之以海水養殖業,從原始生產方式走向先進,毫不遲疑地肯定現代科技文明是斬除阻礙人類進步種種劣根的一把劈天斧。作家敬重“碰海妹子”的原始功勳,更行吟長歌般讚美新的生產方式,新的生產力的創造者與解放者,讚美曆史瀟灑地展開的新姿。作家這個感受的升華,毫不牽強,而是植根於人物“命運”演化的曆史行程中。

“碰海妹子”是群像。《炫目的蔡氏家族》中的蔡妹和《漁家女的浪漫史》中的張嬌兩個一“反”一正的年輕女性形象,則是個性與觀念更藝術的融合,是時代趨向與價值觀更為鮮明的體現。充盈著浪漫的氣息。

在生命灰色急流驅逐了年輕人理想的年代,蔡妹淪落為一島知名度頗高的賭徒。但她本質上是一個強者的魂魄。大海潮水前赴後繼的性格已轉化成她自己的性格。尤其,她經曆過魔鬼三角死亡召喚的體驗,當時代為她造就了創造的機遇,她崇尚激烈,崇尚衝動,崇尚迸發的天性便施展開來。成為一名知名度很高的創業者。

張嬌生命的底色也是競爭的騷動。她從大海中生物生死交替,以及大海自身的分解、粉碎、淨化為藍色虛無而又走向藍色創造的規律中,領悟到生命的真諦。在感情的價值取向上,她也是選擇強勁搏擊的旋律,選擇同一條在暴風雨中進擊的航船。如同山上的百合花,黃昏疲憊地隱入暮靄,淩晨又帶著朝露從綠野中脫穎而出。

在楊羽儀的散文中,知識分子的形象是較少進入他的創作主題的。但僅此幾篇,大體將中國知識分子命運的大走向勾勒了出來。

《逆境》可當成一篇繪畫散文來解讀。主人公自身是一位老畫家。老畫家創作了一幅題為《逆境》的畫。藝術上雜陳中國畫與西洋油畫的多種表現手段,在逆境中抗爭、奮起的知識分子與所處自然環境、心態環境、曆史傳統、現實政治變動的氛圍,凝結成一條生命的軌跡。

灰蒙蒙的天,隻剩下一條窄長而曲折的白練。

小篷船晃晃蕩蕩逆流而上。

水位落差,激流永遠不肯喘息,老畫家拉起繩纖。

小篷船終於越過險惡的灘頭,緩緩駛進一灣幽深、醉人的綠潭裏。

老畫家站在生與死的臨界線上,終於被清流、清波、碧水、綠蔭喚醒了生存的力量。

老畫家回眸仰視一泓荒溪,一泓交融著愛與恨、幻想與人生、歡樂與痛苦的溪水,一泓由小篷船與之搏鬥了十年、百年、千年的逆境之水,頓時找到了《逆境》畫稿構思的靈魂切入點。

詩與畫,情與景,意蘊與境界,在這篇散文中達到高度的和諧。可見,這種傳統式的散文寫法,隻要生之於心,中之於情,也能創造出佳篇。

《佇立在交河故城的詩人》寫意成分也很重。大漠中那帶刺的潔白的野麻花,大漠秋天沉重的靜穆,融化於交河的曆史深層記憶和詩人磨難的生涯,是生命的延續。詩人那粗獷深沉的山野般形象,他那因長期遭受不公允,心靈蹂躪而習慣頭顱高昂的“定格”形象,象征著曆史的莊嚴,象征著正直人類凜然不可侵犯的人格力量。

《海韻》則是寫實的。由科學家華鼎副教授的遭際和對命運抗爭構成的基調,都是壓抑的。同樣頭顱高昂,具有浮雕風格的華副教授因智慧被他的助手竊掠而落難,這個人際關係上的弱者曾一時憂憤過度,但一當離開是非的漩渦,回到科學未知的領域去探秘,卻使他獲得了意外的超脫,意外的心態平衡。因為科學是屬於全人類,而不是哪一個個人的財富,更不屬於不勞而獲、沽名釣譽的竊掠者的。

“悟道”,頓悟人生,是楊羽儀散文很重要的追求。作家在觀察與選取生活的感受,即使是透視人生迅即變化的一個空間時間,人生長卷中一個破碎而不完整的生態生存現象,也總是要把它與某個命題、某種新的精神力量聯結、重疊起來,以此加深自己散文的感情分量,揭示人生的一種哲理或哲學意蘊。但這絕不是宗教意義上的悟道的消極與被動。

《水鄉茶居》集子之所以能榮獲全國性的首屆優秀散文獎項,自然,首先得益於題材上的優勢,它將南方水鄉及其習性、特色作了真切、美妙的描繪,但更重要的,似乎在於水鄉眾生相與生態景象的摹寫中,自然地啟示了某種人生的真理。

《水鄉茶居》這篇散文,極精細地介紹了廣東水鄉“歎茶”習俗的延續史及功夫本領。但是,作家發掘了其中時代的內涵。歎茶不隻是消費,也是一種媒體的傳播。在“歎”的慢節奏中,“歎”出“浮世繪”,“歎”出現代商品經濟的走向,“釀”出生活的詩。

《快餐廳裏的哲學》則是在快節奏中“釀”出生活的哲學。“人的價值就在於敢冒險”。“倘要有十分把握才敢幹,那是天下第一大懦夫。”“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生活的哲學變成人們生活的實踐,必將大大有利於造就中華民族開創型的性格。

《邊城的空間和節奏》歌頌深圳城市建設的空間感:“空白”、“閑章”、“緩衝地帶”,充盈的綠色幽閉,橫生的綠色野趣。最後落在一個“玩”字的評判上:既剔除舊中國國民純粹消閑的劣根性,又不至於從拚搏走向窒息。

《長河落日》,是珠海市灣仔海濱的落日,由觀賞落日,卻引出關於落日悲涼與壯麗的論爭,最終結論則是:日出與日落,同樣輝煌壯美。日出,看見一個偉大生命的誕生;日落,看作明天的搖籃,聯想奇妙,理性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