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巷遺跡》:樂善的牌坊與造孽的碉堡樓對峙,這也許是廣東才有的遺跡。善與惡、文明與粗野、莊嚴與詼諧交織,無需掩飾。作家感悟到:如同一個作家,一部書,如果不能真實地寫載時代、社會、人生,那便是偽造,便是悲劇,便是不可饒恕。
《獼猴桃在香港》是楊羽儀有關訪問香港散文中較優秀的一篇。由獼猴桃在內地的坎坷遭遇,寫到它移居後榮登世界果族之皇的奇妙經曆。又極自然地引申出香港的人才觀、人才學與人才價值取向的規範性,既褒也貶,既肯定民族的自尊心,又歌頌超越民族、國界的人類共同進取心。提出了保護人才是人類生態淨化和發展的共同主題。
散文的哲理升華,散文的“悟道”,是不易把握的。弄不好,反巧成拙。唯有找到描寫對象——人、事、物與作家主觀感情、主觀意識之間的內在聯係,人生與藝術交融為一體,形而上的理性選擇才可自然生成。不過,目前許多散文還做不到這種自由、灑脫,真正能從描寫對象與作者自身的深層內蘊中,展示理性和邏輯的力量。
楊羽儀中期的一些散文,比較注意“自我釋放”,並不像他後期許多散文那樣執意尋求所有描寫對象的哲理性與悟道,倒是首先注意了對象的個性特征和容納量,注意了構思的駁雜而非單向思維,給人一種無拘無束的灑脫感。
關於月亮的描寫,是我們所有樣式的文學作品都願為之奉獻激情的。楊羽儀的《嶗山月》一篇,卻很別致,月與人與情感之間的關係既有鏈條式的不可分割性,又想象豐富,覆蓋麵大。
橫亙於滄海之上的,不是日出也不是日落,而是“鵝黃色的,曲曲折折”的踏波而來的月亮女神——嶗山月。作者開篇不凡不俗。因月而勾起的一縷不絕情思,如同纏綿的波瀾長在作家心中浮遊。由嶗山月聯想到人與月共有的情緒,悲喜相共,心如明月。再由嶗山月與人聯想到曆史上在這裏駐足的一代文人蒲鬆齡一生的遭際。孤月瘦影,窮愁孤憤,奇幻飄逸,磊落光明,相伴終生。嶗山月色融會於心,創造出不朽名著《聊齋誌異》。原來,人類的感情中,和月相近,以致對月想象出許多奇異的神話,是人類一種永恒的感情,一種永遠噴瀉不止歇的橫溢才華的源泉。最後,又由蒲鬆齡之心如明月,聯想到一切為人民寫作的作家也心如皓月,無論情緒、想象都十分飽滿,理性、邏輯也順理成章。較之那些硬貼上去或硬憋出來並不附著客體對象的哲理和悟道結論,實在要高明得多。
新時期以來,散文作品像雪片一樣鋪滿了文壇,但並沒有真正贏得最廣泛的讀者。與小說、報告文學(還包括紀實文學、傳記文學)相比,地位顯得卑微。致命的弱點在哪裏?或者說,散文的出路在哪裏?我認為,在於不僅要有形式的個性,更要有思想、觀念的個性和瀟灑。散文的刻板,散文的拘謹,使這種最有自由度的文學樣式,越來越缺乏生氣。楊羽儀幾十萬字的散文,也有這種無法擺脫的程式化局限。樣式仍然缺少創造。題旨、思想的重複也不難發現。真正自由的散文,應該有形體特征與容納量無比豐富的創造性。也許,現在還不是出散文大家的時候,也不具備寫出散文大作品的條件。可以要求人們耐心等待,但是作家自身不能等待,而要積蓄,要醞釀,一旦需要爆發的時候,而不至因缺乏創造力和戰鬥力敗下陣來。我們同樣這樣要求曾經為新時期廣東文學創作作出過重要貢獻的楊羽儀。
1990年4月17日於廣州東山湖畔
注:《怪客·楊羽儀散文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9月出版;《沉淪……》,中國青年出版社1990年5月出版。[3]文學評論·中年,生命成熟的歲月中年,生命成熟的歲月
大河,孕育了文明,孕育了文化,孕育了城市,孕育了無數傑出人士。
韓江,南方一條並不名聲赫赫的小河,也孕育了潮汕文明,潮汕文化,國家曆史名城潮州。
它雖不及黃河中原、長江南方的悠久、遼闊、深遠,但它也是一條母親河,同樣有母親涓涓滴滴的乳汁,滋養著粵東特有的人文地理,人文文化,人文品格,人文精神。
大河的文明,河流的文化!
當代最負盛名的作家之一秦牧以及畫家林墉,就是韓江優秀的兒子。
韓江水,流進了世紀的大潮,哺育著河水兩岸一片新綠。一個繼承著潮州優良文化傳統,思想思維通達廣博外部世界,有著國家責任感和民族自尊心的新一代散文作家,正在生長起來。
黃國欽,潮州青年作家中一個頗有分量的響亮的名字。
他的散文,書卷氣十足。豐厚的文化底蘊透發出曆史的積澱意識。像不少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而成才的人一樣,黃國欽也是書本的知識營養了腦智。雖然談不上通讀古今,知曉古今,但稱得上是書海中一隻自由飛翔的鳥兒。他在對現實的生活形態、人文形態進行觀察、感悟甚至作出判斷時,總是會與文化的淵源聯係起來,並借助曆史的視點,變得沉甸與深刻。文化的底蘊,曆史的視點,使現實的感應與體悟展開騰空而起的想象,擺脫了許多散文局狹、拘謹的格局。像韓江水一樣,表麵上並不源遠流長,但它的人文意識容量卻是幽深的,博大的,厚重的。
了解國家與民族的曆史滄桑與文化生息的人,靈魂和骨子裏會擁有一個堅強的信念:國家精神之火不滅,民族精神之光不滅。黃國欽不同於那些淺薄、浮誇的一類年輕人,總要將國家意識、民族意識與世界意識對立起來,甚至以後者來藐視、扭曲、醜化前者。一個人,一個群體,一個國家與民族,國家意識和民族意識愈強烈,才可能自尊、自強,才可能通過不斷增進經濟、政治、精神、文化的實力,在世界事務中擁有越來越大的發言權,才可能躋身於世界先進、發達國家的行列。讀黃國欽的散文,我常常為它抒發出濃鬱的、強悍的、莊嚴的國家與民族的情感,而表示由衷的敬意。
黃國欽的散文,幾乎都是寫潮州的。散文的人文意識很明朗,人生意識也十分鮮明。韓江水,哺育了他的文學才華,潮州地,也深深地記載著他人生坎坷與苦難的經曆。我是在初識一批潮州青年作家時認識他的。第一直覺,他是樸實的,可以交往、深交的,可信賴的;他是執著的,向上的,進取的;他也一定有他那個年齡層次所不應有的滄桑感、蒼涼感、蒼茫感。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從生活的最底層默默無聞地煎熬過來,掙紮過來,奮鬥過來的。他待過業,當過民工,撿過破爛,這些,都在他的作品中留了不可磨滅的創傷。然而,人世的不幸與艱難,非但沒有使他的人性畸變,相反,他的作品中還洋溢著一股溫情,一分寬容,一種豁達。有時,它會升華為一種爆發力與震撼力。這也是一個步入中年的人的生命成熟的標誌。
水土一方,黃國欽散文的根在潮州;大千世界,黃國欽的散文正在走出五嶺,走向全國。
但是,要成大氣候,成大氣,路途還很遙遠。黃國欽必須有這個清醒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