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1 / 3)

這樣一種時尚愛情透露出的,是一種經典式的對自己和對方生命的責任感與使命感。主人公的心靈受到現實困境的壓製,他們一直在朦朧的精神壓抑與迷惘中無法解脫,而愛情成為他們擺脫個人心靈危機和生命沉淪的道路,這種一觸即發的激情使他們更加看重精神上的相互依偎。這樣,對愛情狀況的敏銳捕捉和描寫,實際上對市場化時代中國的生存狀況表達了憂慮。短信中不時出現對愛情、生命、社會的獨立思考和精到分析,並由這種敘述形式展示了市場化中國的個人與社會、自我與現實之間相互糾結而難以擺脫的矛盾,也展示了個人價值和尊嚴在現實中的困境。

這也使他們更加看重人性品質在愛情中的支撐,而小說對主人公在愛情中的人性美好的開掘,表達了對市場化時代中國文化和社會的人性憂慮:過度的物質化欲望使人性漸漸遠離美好品質,種種愛情和婚姻危機,正是因為欲望侵蝕了人性美好而發生的。對愛情的執著,是對人性美好的深入,作品借愛情是什麼、我在愛情中是誰而展開人是什麼、為什麼活著等思考,這些思考與作品中具體的愛情現象連在一起。

對粗鄙化生存秩序的反抗

這種經典的崇高情戀意識究竟給現實的生活與寫作帶來了什麼?任何小說的產生都與小說本身連帶的社會狀況相連,這使小說在與現實的不同關係中展示其不同的意義和價值。《中國式燃燒》男女主人公的經典性精神依戀使他們的愛情產生了某種不同於流行時尚的價值取向。

《中國式燃燒》帶來的是對愛情的現實秩序的一種反抗:一場愛情就是一場生存向往。主人公的行動試圖反抗人們習以為常的市場中國特性和秩序對人們的限製,表達了對市場中國粗鄙化世俗生存的反抗,而追求一種高雅化的詩性生存,由情愛關係的敘事,延伸出對高尚與粗鄙、自由與功利關係的倫理性探討。

小說中主人公對於愛情價值的激情追求,顯然是對愛情的現實秩序的一種反抗。市場中國的愛情現場中,越來越普遍地滲入自我欲望和個人滿足成分,不同的流行愛情集合起來,愈來愈像場整體性的縱情盛宴,其中的身體感受和享樂情結,使愛情的經典性美好價值和人性品質愈來愈遭到破壞。在這樣的現實情境中,《中國式燃燒》試圖恢複愛情的經典感受,力圖在這樣的現實情境中保存愛情、追求愛情,以護持和追尋生命的靈魂感受。

同時,市場化中國的日常生活已經普遍粗俗化,它們不但是商業活動、經濟活動的組成部分,而且常常被納入利益活動和交易經驗的控製範圍,正因為這樣,人們對日常生活中的尊嚴和高貴等價值冷漠化,而愛情作為集中和突出表現生存價值的精神場域,也必然發生冷漠化的特征,於是在愛情中的的人性衝突和社會表現尖銳而強烈。所以,如同作品中主人公的婚姻那樣,這個年代的許多中國婚姻都出現了婚後愛情怎麼辦的問題,這從另一方麵意味著,魯迅先生所關注的中國1920年代的情愛方向問題在《中國式燃燒》中重新出現。

主人公反抗現成價值標準和倫理秩序的行動,是試圖恢複其自身崇高和尊嚴的行動,它的基礎是基於對人性本質的更高理解,是堅持一種美好生存的普遍價值,而這種普遍價值被小說主人公的個人愛情所體現。對粗鄙化世俗價值反抗的意義,並不體現在以某種現成的生存意識來反抗另一種,而在於通過敘事去創造另一種生存價值,體現在拒絕以任何現實力量來限製和束縛個人的生活世界,拒絕以現成價值來阻塞人與人的心靈交流。

對於小說主人公來說,反抗現成的粗鄙生存意識的限定,或者說反抗以欲望和利益自我引導的情感秩序以至倫理秩序的限定,既是個人尊嚴和自由的條件,也是這種生存的基本表述。主人公需要在現成生活中重述一種生活世界,而這種重述卻必須以隱蔽的愛情形式來獲得,由此表達一種對現成生存的悲劇感受。

他們與各自配偶的精神氣質和價值追求出現差異,這不至於讓他們相互對立以至敵視,但足以讓雙方彼此淡漠、心靈遠離——精神冷漠化,這使他們的婚姻形同虛設,而男女主人公在表麵維持的冷漠婚姻外另尋一份愛情其實有了悲劇性。於是,在一種激情的歡樂和悲哀的獲得中,來建立尊嚴和高貴的生存,並將它們確立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反抗現存欲望化情感秩序行動。

在《中國式燃燒》中,至少愛情不僅僅是人們滿足現實秩序的產物,它對主人公來說,幾乎是純精神化、理想化的,以反抗粗俗化生存秩序。秘密小屋中發生的兩個人的戀情,激情地強調兩個人相愛時便隻有兩個人的世界,這讓人聯想起蘇聯電影《兩個人的車站》。秘密小屋中那種似乎一開始就注定難以長久保守的愛情雖然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但由此啟示人們:為具體目的而賦予現實功能的愛情,會使生存變成一種現實的裝置,而愛情和生命都會隨之墜落為與現實裝置相像的工具。

所以,小說的核心意義不在於兩個人愛情的成敗和結果,而在於這種愛情行為所展開的對粗鄙化現實秩序的反抗。小說中的主人公追求一種更高貴的愛情,但其隱含的意味是:隻有追求高貴的生存才會追求高貴的愛情,因此,主人公的愛情痛苦是生存痛苦,對愛情的渴望是對理想主義生存的渴望,於是,倆人真正珍重的不僅僅是在一起,也不僅僅是身體間的相互渴望,而是相互的理解、尊重、信任、真誠。

靈魂向往中的身體空間

任何寫作都不可能脫離其時代,不反映當時的社會構成。自1990年代盛行個人化和平庸化寫作以來,一些寫作以愛情為旗幟而充滿了平庸瑣碎的個人小把戲:搜奇獵豔、標新立異以至縱情尋歡,表麵上以崇尚愛情而崇尚個人自由,實際上以破壞經典愛情價值為樂趣。雖然一些流行的愛情寫作中,充斥著各種不同的標準和主義,但常常一致地相互仿照而又自鳴得意。虛假的愛情寫作的繁榮,產生了自我辯護的個人自由和自得其樂的個人創造。

而在《中國式燃燒》中,愛情的粗俗化與愛情的高貴化之間的微妙關係,成為一個麵對私人空間的獨立立場。以兩個人的戀情而形成的敘事空間,顯然是一種私人空間,《中國式燃燒》從頭至尾都以兩個人的短信形成,這顯然加深了私人空間的隱秘意味,這樣的敘事所形成的生活世界,極具個人生活風格。況且,它所描寫的私人生活比一般私人化小說中的隱秘生活更單純、更簡潔,因為它沒有更多地展示身體的隱秘行為,也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情感糾葛,一方麵是作者控製敘事,有意限於兩個人的短信空間,不去更多描寫他人生活,另一方麵是其敘事有意以此幽深地進入兩個人的生活深處。

在一種公共和普遍的借口下,以私人空間而展示隱私、窺探隱私成為一種流行時尚和流行寫作狀態。市場中國對愛情的放縱理想,讓人們寬容自我而卸下沉重的尊嚴,並讓寫作自覺處於失重的狀態而隨處飄浮,於是人們有理由不再信任理想主義和精神提升,隻需要將身體從靈魂的監禁中解放出來,極力去窮盡現象世界的可能性空間,於是這種可能性的個人空間常常被誇大為普遍性空間,而身體的單方麵享受和欲望傾向被誇大為精神性空間。

《中國式燃燒》不寫身體行為而有身體感受,它所描述的兩個人的激情訴說很自然會產生一種身體的朦朧感受。寫身體行為是一種時尚,於是,這種不寫身體行為的身體感受與人們時尚的身體行為感受形成了不一致,而這種不一致的根本之處,在於《中國式燃燒》主人公重靈魂感受而不是重身體行為,由此表達了對生命品質的思考,生命追求的不同產生了愛情感受的不同;追求什麼而活著?追求靈魂,還是追求身體?靈魂生存與身體生存並不完全背離,但不同的差異和傾向決定了生存品質和愛情品質,身體的激情燃燒和靈魂的光明向往是不能分離的。

《中國式燃燒》中,兩個人相戀的隱私生活並不重要,同樣,小說也不以展示某種隱私生活為敘事目的,這樣,小說產生了與以往的展示隱私的個人化寫作不同的敘事目的和意義。這部小說不給人以窺探隱私,展露畸情的感受,主人公之間的交流多是富於人性感受的相互關心、體貼、理解和尊重,沒有流行婚戀故事中那樣幾個婚姻、幾個角色相互的糾纏,沒有吵鬧爭打、沒有利益謀算、沒有獵奇鬥豔,敘事隻是用兩個人的短信形式,而故事與情感隻保持在兩個人之間,這種單純的敘事由於缺乏更多的情節空間而具有了敘事難度,但卻打開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情感空間和心靈空間。

但《中國式燃燒》進入私人空間的獨特意義,不在於僅僅進入私人空間,而在於它以私人空間形式而進入了普遍生活世界,小說對於愛情和生存的更高尚、理想主義的價值訴求,在公共生活中有普遍性的意義。這些短信中流露的主人公的動向、行為、意識、情感的變化,雖然是極個人化的,但發生於市場化時代的中國情境,仍然強烈地顯露了社會共同體的特征,顯露了公共空間的某些傾向和變動,從中可以發現市場化時代中國的諸多複雜特征。

這種僅僅兩個人擁有的世界,是真正隱私的空間,但卻進入現代社會的公共生活情感空間。主人公雖共同創造了他們的戀情,但維係這種愛情的卻是理性、責任和克製這樣一些普遍的價值取向,並由此排除了婚姻的實用性。當兩個人處在同一婚姻狀態而雙方觸手可及時,婚姻的實用性使雙方可能忽視對方的精神存在與心靈溝通,這可能造成雙方的痛苦,使婚姻產生危機。男女主人公原有的婚姻產生的,可能就是這樣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