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1 / 3)

這其實是對親情的再一次遷移般的延續。

又看了謝望新曾在報刊連載而時見爭議的《寒冷春天裏的女人們》。那是當一個人在低潮時的日子,因異性而失衡,又因異性而得到溫暖和慰藉的娓娓敘說。其實,都是一些最普通不過的事情,一句電話裏的問候,一次喝咖啡的經曆,一場相約的純情如怡的泛舟,以及俠肝義膽女友無私的相助,或即使有不知可否落實的盟誓,這在現代人看來,都是太普通、太司空見慣的場景,哪值得一個人用恐怕是一生的時間去記憶?但謝望新卻通過文字,將這一切牢固地記住。並且靠這溫馨,來充實自己的時間,以克服恐懼與戰栗。如果說這也算熱愛女性,這其實是欲掙脫親情纏繞,是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真男人的表達。放不下女人,是依戀而非侵入,是眷顧而非掠攫。傳統的文化意識早已成為抹不掉的底蘊。熱愛女人,卻又不太懂得女人。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所謂情也女人怨也女人。人有林林總總,女人有形形色色,誰知是錦繡之穀還是陷阱之淵?對於一個心腸不那麼冷漠堅硬,靈魂還沒有板結到皺枯龜裂的男人來說,無論恨愛情仇,都不算什麼。隻是自己放不下,是害怕女人把自己遺忘和自己遺忘掉女人,那樣,這世界豈不荒涼難住?如果對異性複雜嬗變的內心越來越難以把握,那就“在生命的沉默裏”,不申辯,不發怒。即依舊感恩的是寒夜暖風裏的和煦,恰如初春的臘梅和迎春花。人生在世,豐富的人是不願參透一個“情”字的。國學大師張中行先生在耄耋之年有人問他,一生最放不下的是什麼?答曰:男女之情。這是為文人代情感定了真義。有人扼住自我、清心寡欲,那是太過貧窮和低微,過怕了溫飽不繼的日子,於是,聽憑窗外春風的兀自吹送。閉目自守,守住不易的地位和待遇,將奢侈的感情之事拋擲,將煩擾驅趕,也將豐富驅趕。謝望新執拗於一種純粹的深迷,即使是心造的幻影,也慢慢品咂,猶如甘洌的醴醇和沁潤的茗茶。那是關於自己的被喚醒,無論恨愛情仇,卻依舊是深深的感謝式揖襟長拜。

在謝望新的這部散文新著中,原以為他不避諱忌的書寫和敞開將帶給人以窺測的滿足,其實通篇看去,也有勇氣,也有坦誠,但都是足可以與外人道的。若要啟封深藏之窖,要待時日,那是什麼時候?是心魔和霧障撤除之日?

謝望新原本是寫評論出身。中國新時期文學發韌時期,他以驍將姿態在嶺南乃至全國文學評論界均有精彩表達。而今,在散文的書寫裏,他將以更加的細密與捭闔放開心路。一件事,一個人,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可以拂掠而過,他卻記住了,留下深轍印痕,其敏感和細膩的確得有自由舒放的文體才可承載。在他日後依舊擺不開的故事性人生中,在文人與政務的妥協和尷尬中,他總想二者兼得,並想盡量克服掉文人的某種迂闊乖張,而有日常練達和俗世智慧。在孤寂的書房和斑斕陸離的聚光燈下,似乎前者讓他更覺熨帖和踏實;而後者,他掩飾再好,也會顯出妥協的不徹底。幸虧有了文字,這是可以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皈依之所;幸虧有了文字,這讓一個人得救了、有福了。

得救和有福不是溺水,而是深呼吸,在浸潤中,安詳、充實。不是如印度佛教經典《摩訶婆羅多》說的在烈火中種植金色的荷花,而是在浸潤之湖畔觀賞粉藍色的睡蓮。[3]文學評論·記憶、反思與心靈史寫作記憶、反思與心靈史寫作曾海津謝望新的散文帶有強烈的自傳色彩,作家向我們傾訴了他命運多蹇的身世,無論是描繪其不幸而又有幸的童年、撲朔迷離的家族史,還是其他紀實性的文字,都無不因其真切和誠摯而叩人心扉,感人肺腑,在樸素真誠書寫人事滄桑的同時,兼顧文人的詩意情懷和理性思索,這使他的作品充滿了詩意美和理性光輝。更可貴的是,他敢於直麵靈魂,善於將各種苦難和遺憾進行追憶和沉思,凝成作為一位作家高貴的心靈史的記錄。謝望新在一次接受采訪時曾說過:“我的內在精神世界,總是大海汪洋,似乎與生俱來。人生無論是順還是不順,幸還是不幸,我從不心如止水。”誠如他所言,對於人們熟視無睹習以為常的事物,謝望新卻以他壯闊深沉的情感,加上與生俱來的敏銳和細膩,書寫出一係列感人至深的美文,我們從這些文字折射的光芒中,可以看到作者內心世界的汪洋波濤,這些起伏不定的波浪漣漪,正是作者對記憶的執著追索,對人間情味的悲憫感懷,也是對散文藝術實踐和探索的絕佳表達。

一、自我的抒寫: 痛楚的身世回憶

新時期文學到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詩歌界、小說界、理論界、美術界等眾多領域的藝術家紛紛向散文界靠攏,在散文舞台上表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中間有一大批代表人物,如季羨林、林非、卞毓方、李存葆、雷達、餘秋雨、梁衡、王充閭、鐵凝、周濤、李國文、吳冠中、謝望新等。世紀之交,散文本體的變革又有了新的進展,散文創作的空間進一步拓展,更加趨於自由和“自我”,個性化的書寫更加明朗,以文學評論家身份涉足散文寫作的謝望新就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

愛情、親情、友情都是文學中曆久彌新的表現主題,作為散文也不例外。而謝望新筆下的這些情感與以往有些不同,他的描寫更具有凡俗色彩,表現個人化的情感和生活體驗。傳統散文大多是“代言體”,散文家們往往隻是通過個人表達群體性觀念,把個人思想行為與群眾價值標準相吻合,以此體現自身價值,獲得生存意義和創作意義。這也是解放後散文個性退隱和假大空泛濫的主要原因。這種創作理念要求人們在自身之外去尋找價值,這實際上很容易把個人的價值排擠出去,從而把整個社會的價值虛懸起來。它違背了人的自由本性,也違背了散文的規律。而謝望新,這位“從不心如止水”的寫作者,他顛覆了以“散文三大家”為代表的傳統散文的金科玉律,進行個人化的細膩的自我書寫。在《好想當麵叫一聲:父親》、《珍藏起一個名字:母親》、《我拒絕過一個母親》、《我住在祖母的胸膛上》等篇章中,謝望新梳理了他的人生曆程,我們從中也得以獲知他傳奇的身世,以及幸福和酸楚夾雜的早年生活。

在《好想當麵叫一聲:父親》一文中,謝望新這樣開篇:

上小學起,填寫履曆,父母一欄,永遠是兩個沉痛的字:雙亡。沒有沉沉的父愛,沒有柔柔的母愛,心時時空落。不問驕陽,不知朗月。父母意識日漸失血。

謝望新的散文質樸無華,沒有絲毫做作的痕跡,在冷靜的敘述中,展示出作家奇異而真實的心路曆程。童年生活對一個人的氣質和性格的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如果說童年經曆過的種種苦難,都會在孩子的心裏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當這些印象一旦與文學結緣,自然便呈現出別樣的深刻和感人。對於謝望新以淡然的筆調回憶的這段苦難生活,我們不難想象其當年提筆時的沉重和內心的悲痛。但是,事實上他的父母都還活著,生活在各自的天地裏為生存苦苦掙紮,從某種意義而言,他們的苦痛可以看成塵世中苦難人生的一個縮影。直到14歲,一個偶然的機會,謝望新的“大姑”、“表姐”走進家門,“表姐”的解密使他突然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原來原因在於他不足兩歲時,父母離異,母親改嫁,他便被過繼給了大舅父。後來繼父亡故,繼母出走,他就又由祖母長期撫養。想不到的是,“大姑”即他親生母親、“表姐”其實是他姐姐,當生母突然出現,母親、姐姐與他血肉相認,他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責備母親,他隻是感激上天,讓他可以開口叫一聲“媽”。由此我們不難感悟到母親在兒子心目中的位置,母親不僅僅是現實的一種存在,對於他來說更成為一種精神的需要,進而上升為普天下兒女心靈深處的一種呼喚。

在謝望新的散文中,作者的情感表達不再是過去單一的頌揚和懷念,而是趨向多元化的情感表達。人的內心埋藏著幽深廣闊的大世界,因此多元化的情感表達,更符合真實、寬泛和複雜的人性,也更能體現人類情感的個性化和多樣化。隨著身世之謎的揭開,他對父親的思念之情也與日俱增。後來,謝望新采用種種辦法打聽到了生父的下落,遺憾的是在獲得了線索並即將找到父親之際,由於母親和姐姐出於現實利害關係的疑慮和反對,他也猶豫了,便極理智卻極不人性地主動捏斷了線索,以謊言狠心回絕了父親。對於拋棄自己的父親,謝望新在散文中寫出了自己複雜的心情,他一方麵痛恨,另一方麵又因為血緣而無法割舍,最終他還是放下心中的蒂結尋找生父,謝望新的尋父情結體現了他靈魂深處對父愛的渴盼。十二年後,他到江蘇南京領一個全國性的獎項,作為成功人士,“衣錦還鄉”去金壇縣郊區尋父。然而,當回到兒時的村莊,老父親卻已去世,身後蕭條。謝望新的“妹妹”給他介紹了相關的情況,當年父親聽說找到了兒子,說兒子在廣州工作,後來又說聯係不到,一年後,老人大病一場,不久就去世了。令人感動的是,“父親知道兒子在找他,開始連續幾天,每天徒步一兩裏路走到水邊,站立橋頭,有時一站就是幾個小時,迎候兒子的歸來。”“我那原本平靜的心,像是被刀尖戳碰了一下,生痛生痛的。”接著,在父親的養女婿的指引下,謝望新來到他父親的墳前,千言萬語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