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謝望新的散文,總感到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愫流淌於字裏行間,而這種憐憫之情總根於愛。他在《好想當麵叫一聲:父親》的“題記”中有一段意味深長的話:“人活在世間,總伴隨著遺憾。直至生命離去,都將不能救補。少留一點遺憾,尤其是對親人、對友人,否則,心將永久隱痛。”正因心中有愛,同時又重親情與友誼,這樣自然對人對事就多了一份寬容、理解與同情。比如,對於拋棄了他們姐弟倆的母親,他並沒有過多的責備怨恨,而是寬容地認為這都是“命運的捉弄”,是生活的一部分。對於自己因怕受牽連而幾次拒絕了身處獄中的外甥的求助,他更是深深地感到內疚。他甚至表示今後要寫出一篇新的懺悔錄,來譴責自己人性上的怯懦(《我拒絕過一個母親》)。再如對那位懦弱的父親,他不僅寬恕了他的一係列荒唐行為,還悄然到鄉下去尋找他。當父親逝世後,他在父親的墳前這樣寫道:“好想叫一聲‘父親’。父親,我沒能當著活生生的您麵前叫一聲‘父親’。父親,我終於來了,來到您的墳前,盡管這麼遲,這麼倉促,這樣隱姓埋名。但自從知道世上還有父親您,我就從來沒有根絕過對您的思念啊”(《好想當麵叫一聲:父親》)。質樸無華的語言,發自肺腑的傾訴,流露的是一種可貴的人文情懷—— 一種由一己的悲歡延伸到對殘缺人生的思考,以及建立在此基點上的人類普遍之愛。記不清是誰說過,文學作品隻要具備愛、悲憫和懺悔三種氣質,它就必定是一種高貴的文學。謝望新的散文再次印證了這一文學的真理:他的散文因為有愛、悲憫和懺悔而高貴,而深情。
謝望新說他青年時代,最愛讀的其中一本書是盧梭的《懺悔錄》,並將其視為金科玉律。盡管謝望新不是盧梭那樣的大作家和大思想家,但他對人性弱點的揭露和對自我的剖析,不是也帶著“懺悔錄”的意味嗎?[3]文學評論·變中之痛:何處是家園?變中之痛:何處是家園?鍾曉毅人性自古至今,並無太大改變,但是,人們總是把決絕和激情錯置到一個過去的時代。而喜歡把自己的時代,懷著自得與驕傲,描述成為熟視無睹的、深通世故與蒼涼的景象。今天我們所看到的許多文學作品,其敘述視角還是有偏頗的,往往有“事”而無“人”;或者有“大事”而無日常生活的“小事”;有帝王將相學者名人“大人物”而無普通平民百姓“小人物”;有人的“外在行為”而無人的“內心世界”。即便是在最要求真情實感的散文創作領域,“宏大敘事”的情結也仍然在糾纏不休,這在某種程度上就將作者自己從看似凡俗、具體、瑣細,其實是更生動、活潑,也更真實的人的生活土壤中拔出,成了“無根的人”。當時間的風吹過,將會形成許多的遺憾;現在,已有清醒的作家立誌於糾“偏”,謝望新就是其中的努力者之一。
謝望新的散文集《珍藏起一個名字:母親》,將近二十篇的作品,都是取自於作者忠實的生活經驗和敏銳的內心感受,與瑣碎的回憶和平麵的敘述不同的是,這些文字都洋溢著一種沛然的詩意,這與文字的選擇有關,但更多的是一種內心的堅守,堅守自信,以“我”的眼光看待世界、人性、物質與靈魂。在迅速變化流動的現實生活中,他不想隻擁有倉促的過程,像一隻蜷縮的刺蝟,用生長在自己身體的刺撐滿生命的空間,是任命也是抗爭。他更不想成為“無根的飄泊者”,在新時代裏再製造一場“無根化”的悲劇。因此,在知天命的年齡,他頻頻回眸,《好想當麵叫一聲:父親》、《珍藏起一個名字:母親》、《我拒絕過一個母親》、《有一種生命在你沉默裏》、《愛情是不允許遺失的》、《文學!生命的節日》等等篇章,都是一種永遠的懷念之作,無非是想在曾經憂傷而失落的日子的土地上重新播種信與愛、希望與祈禱,在反叛著人性之惡、世俗之變,以及遍地的媚俗和物欲的同時,把對於人尤其是身旁的親人和朋友處境的關注和揭示,當作了自己寫作的源泉,認真而樸素地書寫著對於人、對於這個世界的悲憫情懷。總體來看,這些散文,在寫作手法上以近似於還原生活原生態的細致白描見長,但在從中敘說的,卻是一種極為複雜的情感:在戰亂、流離的時代變遷中,人們賴以展開生活,並寄托情感的傳統的家庭,是如何地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給作者和他的身邊的人所帶來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痛楚。變中之痛和尋找親情與家園的渴望,成為了《珍藏起一個名字:母親》中的主旋律。
謝望新以他的性情製作把讀者帶入了他的家族曆史和成長經曆的敘事情境之中,讓遙遠而陌生的變得可以理解,神秘莫測的也似乎可以把握。作為為自己活得坦蕩與溫暖的自由書寫,他自己坦率地把自己的身世之謎揭開了,包括他母親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嫁,包括他的父親對他的遺棄,包括他對親族的利害得失的親疏,包括他在日後生活中一次又一次的“變中之痛”的猶豫、怯弱、堅強等等有所執有所不執,都體現了他企望直抵靈魂深處的創作追求,而在其中所蘊含著的那些耐人深思的倫理情感、血緣親情、人生況味所展示出一條奇異而感人的心路曆程,無非是想達致他在首篇《好想當麵叫一聲:父親》題記裏所提到的“人活在世間,總伴隨著遺憾。直至生命離去,都將不能補救。少留一點遺憾,尤其是對親人、對友人,否則,心將永久隱痛”的一種悲憫境界。所以,盡管書中沒有多少外在炫目的技巧和文飾,記錄的僅僅是個人的歡喜與悲傷、安靜與焦慮、脆弱與堅強。但謝望新畢竟是從對人的純精神化的要求與精心培植的時代成長起來的作家,他對外在世界總會保持一種理想主義和形而上學的心態,並在行為上力求自己以此標準活著,自省自悟,救贖與懺悔也就成為了《珍藏起一個名字:母親》的題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