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3 / 3)

又如,在《歐陽山及其創作斷論》一文中,謝望新指出:“我們的評論界、大學文科、學術界,對五四以來的幾代作家,仍缺乏全麵的、綜合的考察和研究。既不注意從縱橫結合,從曆史和現實的聯係中進行研究,更欠缺比較研究。”在該文中,評論家首先就歐陽山建國前的創作進行了較為詳盡的考察,從作品展示的生活場景,所蘊藉的思想內涵,所提供的藝術價值進行分析,並與同時代的優秀作家、優秀作品相比較,對那種“在現代文學史教科書中”避而不談作家在這段時期的創作提出異議,認為歐陽山二十年代中期至三十年代初期,尤其是三十年代初期至四十年代初期的創作在現代文學史上“是有著重要地位的”;爾後,又對歐陽山的著名長篇《高幹大》進行了重新分析,指出該作的獨特貢獻有五個方麵,這種評斷建立在細致研究的基礎上,具有較強的說服力。對建國後作家有爭議的鴻篇巨製《一代風流》前三部,評論家更是尋微探幽,針對各種不同意見進行再研究,以求其結論的針對性和客觀性,進而明確指出:“《一代風流》至目前共出三卷,其中《三家巷》最為出色,這也是作家半個多世紀創作中的‘領銜’作品,是建國以來十幾部最優秀的長篇小說中的一部。”應該說,這是較客觀、中肯的評價。在這裏,歐陽山的全部作品是被作為一個整體進入評論家的研究範圍的。在這個整體中,作品又按不同的時期分成了若幹個部分,經過評論家的比較、鑒別,從而勾勒出各部分之間的聯係、發展、演變的基本輪廓。如果說具體作家及作品是個小整體的話,整個文學創作發展的曆史過程就作為一個大整體而引進這種為作家或作品確定其地位和貢獻的研究之中。小整體對於大整體來說,就不再是孤立的、封閉的體係,它作為整體的一個部分又一次接受曆史的和現實的檢驗,在與別的作家、作品的比較中證實其獨特的貢獻,確立其在文學史上占有的位置。這種建立在比較基礎上的批評方法,其實就是在對曆史的回顧和現實的總結中實現對作品整體的把握,從而把文學評論引向全麵、深刻,具有史學價值的境地。上述二例說明了這一點。這也反映了評論家在大量地、詳細地占有材料,對文學的曆史和現狀有著較為透徹的研究方麵的功力。“觀千劍而後識器”在這裏是同樣適用的。比較充分地體現了這種縱橫比較批評法的,還有《在對生活思考中的探求》、《就當代文學問題答〈當代文藝思潮〉編輯部問》、《文學的三重奏》、三談《走出五嶺山脈》、《女性小說家論》等篇論作。

將作家和作品放在文學發展的曆史長河中進行比較,以求在整體上的準確把握,這隻是在同一體係——文學的體係內部進行的,而我們知道,文學作品作為社會意識形態的一種表現形式,與客觀世界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它是社會的、思想的、經濟的乃至心理的多條光束在作家心靈世界的交叉投射,撇開這種種聯係,僅從文學的角度就作品論作品,並不是明智的。它往往使批評家的視點隻落在一個平麵,一個層次上,作品賴以產生的主、客觀依據難以得到全麵的反映,使批評受到較大的限製。謝望新是采用綜合考察批評法來解決這一問題的。他認為,“如果我們僅僅用今天的水準,而不同時從作品當時所提供的對社會生活、對重大曆史事件的描繪中去加以評說,那麼這樣的評論就很難說是真正曆史唯物主義的。”又說,“要認識和了解一個民族,不僅要知道站在時代潮流麵前的偉人、名人,還必須知道最廣大的普通群眾,他們是怎樣生活、勞動、思考、探求的。這樣,才能獲得較為公允的認識。文學創作與批評亦然。”這種綜合考察批評法,在我看來,是縱橫比較批評法的一種擴展和補充。它將批評從文學的領域拓展到社會曆史、心理的領域,去探尋作品賴以生存的土壤。

社會生活是豐富多樣、五彩繽紛的,文學作品對社會生活的反映也是立體的、多角度、多層次的。麵對千姿百態的文學現象和文學作品透發出來的種種信息,不去研究造成這種種現象和產生這種種信息的社會的、思想的、經濟的乃至心理的原因,就難以對文學作品作出中肯的結論。在《文學的三重奏》中,對在當代文學中作出重要貢獻的蔣子龍和張一弓,評論家寫道:“蔣子龍與張一弓的藝術個性和追求,孕育於特定的曆史環境,根連著人生的大樹。曆史和現實、正常和反常、純潔和醜惡,交織融會為切膚的經驗和深沉的思索。”基於此,於是有了對作家及作品的基本評價:“為了今天和明天不再重複昨天的失誤,他們理智、冷峻地描繪今天,卻注進了理想和熱情,滿含著改革者和創造者對明天的希冀和期待。惟如此,他們對新生活的感受和捕捉,才具有可貴的銳敏性、準確性和深刻性。”對於給黨和人民造成了巨大災難的文化大革命,評論家寫道,“十年浩劫,從根本上來說,是摧殘和毀滅人、是人的價值的浩劫。人,是創造社會物質和精神文明的不竭源泉,是社會發展和進步的強大杠杆。曆史唯物主義的這個最基本的結論,我們竟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才重新得到確認和尊重,這不是一個時代的悲劇嗎?”基於此,才有了飽含悲憤和血淚的“傷痕文學”和以“思考”為特征的“反思文學”以及對它們的基本評價。分析知識分子題材和青年題材的作品,評論家對這兩個社會階層各自的特點進行了高度的概括:“飽經滄桑,又意誌堅忍不拔,構成了今天中國知識分子的一個重要特點。很難想像,有哪個國家,哪個曆史時代,會像我國這一代知識分子那樣,經曆過如此眾多的坎坷、磨難和曲折之後,仍然沒有動搖革命的信仰,把全部生命和才華獻給了社會的改造和進步事業”。“今天的青年是昨天慘痛經曆的產兒,又是今天和明天的希望的耕耘者”,“他們從曆史的縱深處走來,帶著曆史加給的傷痕,而一旦回到了生活運行的正常軌道,卻能砥礪自重,與民族、人民一道承受曆史的重責。他們含辛茹苦,堅忍不拔,奮發有為的精神品格,反映了整整一代人的思想境界的升華。”基於此,就有了對知識分子、青年題材作品評價的客觀依據。應該說,謝望新的文學評論,不僅僅是“文學”評論,也就是說,不僅僅是對“文學”的評論和運用“文學”的基本原理進行評論,而是將對社會、對人生的評論糅合進去,揭示作品透過藝術形象反饋出來的真實內涵及其價值,這就使他的評論讀起來顯得開闊、立體、深邃。寫到這裏,不由想到恩格斯所說的,文藝批評應該是“曆史的和美學的批評”,這個“曆史”,不是抽象的、虛無飄渺的,而是社會、經濟、思想、心理等等因素的有機組合。不緊扣時代的脈搏,不捕捉生活的足音,寫不出好的作品,同樣也寫不出好的評論。這種方法,有利於打破就作品論作品那種畫地為牢、作繭自縛的狹窄、單一的格局,古今中外,海闊天空,娓娓道來,既放得開,又收得攏,讀文學評論同時也像在讀一部社會的、人生的“百科全書”。我認為,這是有誌於文學評論的人都應努力追求的境界。謝望新的文學評論體現了這種追求,開始具有一種恢弘、博大的氣勢,是一個很好的發展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