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望新這樣以飽含激情與個性的藝術直觀方式進入作品,進入純粹審美境界;許多時候,他的審美觀照,本身就是一種美的創造,美的意境,美的畫麵,美的聲音,美的情感。
他的審美意識也不僅僅是一種激情的馳騁和噴湧,更經常的是建立在對藝術規律的探幽析微之中。《晴空中的一團陰霾》、《在藝術結構的探索中托舉曆史》、《晶瑩美,冰冷美》及《轉型期的南方軍旅文學》等等篇章充分展示出他審美意識與藝術觸角及藝術感受力的豐富與敏銳。
審美意識與曆史意識,審美的價值判斷與曆史的價值判斷,於生活,於文學,都是矛盾的統一體。文學注定是在審美與曆史二律背反的張力場中存在和發展,文學批評自身也無法回避文學創作潛在的這一矛盾關係,批評家們一直在為之尋找最令人滿意的答案。
麵對文學創作與文學批評內含的曆史與審美的二律背反,謝望新似乎已最大限度地靠近了二者的結合部。他的批評是真正的、並深深烙印自己個性與熱情的曆史——美學的批評。在他的批評思維空間,審美意識、審美判斷、審美激情與曆史意識、曆史判斷、曆史激情是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這種關係不是兩者的簡單外在的相加,而是水乳交融的有機整體。
自然,謝望新的審美意識和審美觀照是以曆史意識和曆史觀照為前提和根基的,雖然,在進行批評操作的某一時刻,某一局部,他似乎遊離和忘卻曆史準則,而讓自己進入純粹審美觀照,處於審美激情與審美衝動的最高漲狀態,但激情衝動的巔峰過後,發現審美對象有點遊離曆史甚至違逆曆史,他又總不忘對已發生的審美激情和衝動來一番曆史的冷處理。前述對黃康俊小說的分析便是典型一例。更多的情況是,一部文學作品,或一種文學現象,在作為他的評論對象之前就已經有所取舍。他似乎很少選擇任何標榜或不標榜“反曆史主義”的作品作為審美對象,也很少對病態美、畸形美和藝術的“審醜”發生興趣。
在謝望新的審美意識和激情裏,似乎還躍動著別的因子。
在《“現代意識”索解》一文裏,他認為現代意識還必須與審美品格結合,才能獲得崇高的、完美的精神境界。
逆而推之,審美品格也必須與現代意識聯結,才能更有價值和意義,才能更富有光澤和生命力。
謝望新批評的審美意識正是得著現代意識的滋潤,而呈現一種開放、蓬勃的活力。
曆史意識作根基,又得現代意識的牽引,審美意識、審美品格便健康清新,避免了遊離、蒼白、虛幻、庸俗、扭曲、變態。
曆史意識,審美意識,現代意識三位一體,彙聚而成謝望新批評的靈魂。
三
在謝望新文學批評的邏輯鏈上,我們不能不注意到他對個性、創新、新事物及對南方文化與文學的“特別的愛”與特別的熱情。
默默接過你們遞上的校樣,我便把自己築閉在賓館的屋子裏,通宵達旦地讀著。終至,我坐臥不住了,一股亢奮的情緒充溢心間,禁不住在房子裏踱來踱去,那心態,那神情,那步履,簡直像年輕朋友在等候會見他的戀人。文學,讓千百萬人著魔的文學!
是什麼力量使謝望新如此激動?
——是小說中噴薄而出的一種新的追求,追求中滿含的希望,有希望的追求構成了有力度的情緒衝擊波。
——《願這裏長起參天大樹》
早在新時期文學之初的1978年,他在為白樺話劇《曙光》勇敢地辯護時就敏銳地指出,懼“新”,是因為不懂藝術貴在創新。文藝創作,總是根據生活的發展而不斷創新的,不僅要求在藝術表現手法上有所突破,同時也要求作品的思想內容和藝術形象有更深的概括和更新的創造(《為何懼“新”?》)。
他因而討厭平庸。他動情地說:“就我個人內心世界來說,無論哪種作家,哪種創作思潮,我更為欣賞,為之動情的,都隻是他們的創新精神,探索精神,開拓精神。現在我要再一次呼喊:把任何一種平庸扔進太平洋。”(《“傳統批評派”與“新批評派”的功與過》)
因而,他的評論,總會有許多新的發現。無論是對象的內容,抑或是對象的形式。
對於“新”,對於新的追求,新的思想,新的形式,新的形象,如此偏愛和敏感激動,在整個中國文壇也不多見。為劉西鴻,為《商界》,為南方文化與文學的不遺餘力的辯護和呐喊,其執著令文壇同仁感動。這裏麵同樣也包含了他對個性的弘揚和對創新的尊重。
這,也是他那曆史意識、曆史責任感與曆史激情的一種體現方式。曆史,歸根結底是不斷創造新事物的曆史,曆史的進程就是舊事物消亡、新事物誕生的新陳代謝過程。
正如他不為曆史而曆史,他也不為“新”而“新”。隻有那種感應曆史潮流,合乎曆史進程的新追求新事物之“新”,他才格外青睞和歡呼。
對於曆史的尊重,對於時代的虔敬,對於個性的張揚,對於新事物的熱情——謝望新熱切地舉起了南方文化這麵耀眼的旗幟。
最近一年多時間,他就連續推出《南方,母性的河》、《強化南方文化意識》、《南方文化論綱》,並在一次南北評論家信息交流會上發表了題為《請不要丟失和遺忘南方》的演講。
他詩情洋溢地寫道:南方的生活觀察,心靈體驗,人生感悟,審美視角,決不要離開這塊厚土。它提供了多少創造的激情、詩意與畫麵嗬(《南方,母性的河》)。
這呐喊,這呼籲,已不僅僅屬於謝望新!
它是曆史的足音,時代的節奏。
南方文學作為南方文化的一種重要形態和載體,麵臨著既艱巨又光榮的使命。
南方文學應是負載著南方精神,南方觀念,南方意識,南方文化,南方品格“走出五嶺山脈”的。
“廣派”文學批評亦然。
謝望新以自己出色的文學批評實踐率先為南方文化、南方文學樹起了一座豐碑。
曆史生生不息,藝術精神永恒。
謝望新,時代與美的精靈,廣東文學曆史會記住這個響亮的名字。[3]文學評論·發展“廣派”批評發展“廣派”批評羅春生謝望新是“廣派”批評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兩本批評專集《落潮之後是漲潮》和《浪潮之外的孤魂》,都是以小說為主兼及其他的新時期文學論集,涉及文藝思潮、創作傾向、風格流派等一些重要問題,從一個側麵反映出近十年來我國文學發展的進程,其中《落潮之後是漲潮》大部分評論嶺南作家作品,獲廣東第三屆(1986—1989)魯迅文藝獎,《浪潮之外的孤魂》則關注全國文壇。透過這兩本書,讀者不難看出廣派批評的一些特點。
謝望新以特有的赤誠和熱情對待文學事業,以獨特的、強烈的藝術感受力評論作品。他認真地對待每一個批評對象,無論評論什麼問題總要講述出自己獨到的見解,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個特點在他早年論文便初露端倪。寫於1985年的《落潮之後是漲潮》,至今我仍覺得它是評論航鷹小說最好的篇章。航鷹是一位有爭議有成就的女作家。謝望新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評價她的作品,肯定她的創作實績,有理有據地指出別人忽視的藝術因素,自成一家之言。
《關於張一弓創作論辯的筆記》,他深切敘述對張一弓小說種種感受:倘若把他的作品聯係起來閱讀就會發現有一種審美情態根植其中,一種精神美的追求含蘊內裏。作者所著眼的是形象而生動地譜寫人物的命運交響曲,並且借助於淒婉迷人的故事來完成,表現了一種“悲愴美與崇高美的統一”。這些獨到見解既表現對作品喜愛之深、理解之深,又在一種飽含主觀色彩的理論描述中再現作者的創作特色。
用自己獨特感受力發現作家的個性特色,是謝望新一貫的藝術追求和特長。他對方方早期創作以男性的尖銳、潑辣方式來感受生活的描述,對聶鑫森創作並非創造性格,更不是創造典型性格,而隻是顯示人物個性方麵的曆史,內涵的概括;對何繼青戰爭小說視角所作的非戰爭本身、而是戰爭環境中的人的主觀感覺、人的心態的挖掘,都堪稱知音之言。
《商界》刊發後引起軒然大波,莫衷一是,許多人對它持低調反應。在承認它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文學與經濟漂亮的混血兒之後,卻又認為它是“理念化的長篇思考”。謝望新對小說進行了深入的考察之後發表自己的看法,他說《商界》從文學的特性上展示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初始及其延演的曆史過程。這個曆史過程,既由人物現代人格化的現代人性化來完成,又由作家賦予其悲劇的格調、悲劇的格式與悲劇的結局來祭奠,從而顯示出真正的文學的魅力。
謝望新的批評總是從具體作家作品和文學現象出發,始終結合創作實踐和藝術規律探微索隱,富有藝術感受。
《走出五嶺山脈》係列論文寫於1983年間,是兼作品序言、座談發言、答記者問等各種形式的“神聊”式的產物,但在談生活、通信息、說感想、議問題的閑談中,卻就嶺南作家生活與創作、作家的成熟、嶺南作家走出“五嶺山脈”等重要問題發表了深入而獨到的見解,引人深思。他認為廣東作家如想在全國文壇引起更大的衝擊波,必須形成自己的作家群,必須有執著的藝術追求和藝術個性,必須在感應時代、深度、知識素質方麵有所提高。當時對文學創作“突破口”話題十分熱衷,多數意見認為“突破口”應選在反映特區生活創作上,謝望新不這麼看,他說要求所有作家都擁擠在這一條道上,我看是走不通的。隻有從尋找廣東作家共通性的問題入手,才能最後提高作品質量,表現了他對創作沿著藝術規律合理而健康發展的理論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