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評論集子,可以見出嶺南文學界的創作是相當繁榮的。當然這本書並不是十分完備,文中談到的老中青作家有歐陽山、秦牧、陳殘雲、黃秋耘、岑桑、陳國凱、楊幹華等。這本書,雖則談到了很多嶺南作家,但它畢竟不是什麼“嶺南作家辭典”,而是一本“漫評”性質的書,因此就不是十分全麵。以老作家來說,除了集子中所提到的那些之外,像杜埃、吳有恒、黃慶雲等,都是嶺南當時較有影響的文學界人物,但是這本集子中卻沒有關於他們作品的述評,在中年和青年作家中,也有類似的情況出現。對於有些作家的作品,其評價也不夠全麵,在廣度和深度上不免有所欠缺,但是能夠讓大家看到一些概貌。在八十年代,謝望新能夠和同事合作著出這部“漫評”,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了,確屬可取的事。
當廣東作家論的寫作接近尾聲時,謝望新在思考下一個目標。他自認為自己非屬才氣橫溢的那類作家,但也不願做目光短淺小家子氣的人。他熱烈期待自己的文章“走出五嶺山脈”。1981年,謝望新有幸代表廣東參加1981年《文藝報》編輯部組織的第一屆(1977—1980)全國優秀中篇小說評獎預選的“黃埔一期”讀書班,這個讀書班成員都是各省當時被認為最優秀最有實力的中青年評論家。當時的組織者,著名評論家劉錫誠寫道:“讀書班臨結束時,要求到會者每人寫一篇論文。謝望新把他的構思和角度同我談了。我發現他很善於從紛亂的現象中進行概括、抽象。這篇題為《在對生活思考中的探求》的文稿,發表在《文藝報》上,在這篇文章中,謝望新用宏觀的觀察較為準確地把握和評價了那一時期中篇小說的思想藝術價值和作家創作的探索趨向。這是他寫作途程中的一次飛躍,也是他從廣東走向全國的第一步。”而新創辦的1982年第二期《當代文藝思潮》在“評論家簡談”欄目裏,約請謝望新撰寫“答編輯部”的文章。並附上筆者本人照片一張,這是引領謝望新的文學評論寫作“走出五嶺山脈”吹響的第二次嘹亮的號音。所以在為伊始的《黑三點》作序時,謝望新果斷地將序的題旨命名為“走出五嶺山脈”。當時的謝望新認為,廣東中青年作家的一群,較之力量雄厚的北京作家群,湖南作家群,較之最負盛名的那批領銜作家,還要嫩弱許多。廣東的中青年作家,在五嶺山脈以外,影響還不大。廣東有誌氣的青年作家,要把走出五嶺山脈,在全國越來越具有影響力作為自己文學攀登的目標。由此可見,此時的謝望新嗅到了南北文學差異的氣息,具有敏銳的洞察力,他的評論視野已經牽引他率先從地域的觀點上,去反觀廣東文學的曆史流變。謝望新在“走出五嶺山脈”這篇序中認為一個作家存在的前提條件就是有自己的藝術追求和藝術個性。但是要想在全國範圍內有廣泛影響,思想和藝術都成熟的作家,條件卻是更多方麵的。同時謝望新還分析了廣東作家群走不出五嶺山脈的原因,主要有三點。一是在感應時代和生活軌跡的方麵不夠敏銳,包括思想上和感情。
新的曆史時期,我國經濟、政治、思想、文化領域的內部結構和外部結構,都發生了急劇的深刻變化,廣東,由於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變化十分明顯,但是謝望新認為廣東在文學樂章上,其音符是微弱的,思想水平不夠高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首先是作家的思想水平要有一個大的提高,感情的蘊藏量也要極大豐富。二是缺乏深度,這個不僅反映在現實變革的題材上,也包括其他各種題材。謝望新認為一個毫無思想光彩的作家,是不可能寫出具有深度的作品來的,原因有二,首先是視野不廣,作家們寫來寫去不過就是那些題材,其次是開掘不力。如果說評論家的責任之一,是評判和發現作品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那麼,作家則是評判和發現生活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發現生活是作家最可寶貴的素質之一。所謂作品的力量、力度,恰恰是蘊含在作家對生活的深刻認識和發掘之中,對生活工作艱辛的深入開掘,隻滿足於對生活現狀的一般再現,恰恰是作家、作者的弱點。三是知識素養不夠豐厚,謝望新認為這一點不隻是針對廣東作家隊伍,其實全國的整個作家群都有這樣的問題,王蒙在談到作家的非學者化中,就提到:“我們的一些作品顯得過於幹枯、單調、凝滯、蒼白,除了欠缺濃烈的情愫,還缺乏豐厚的知識。”後來又續談“走出五嶺山脈”,謝望新認為,在“文革”前的十七年,廣東小說創作的力量,其基礎較為薄弱,這既反映在質量上,又反映在數量上。其次當時的一些中青年作者的創作,因以政策為創作的出發點,從中心運動中汲取創作素材,所以隨著政策的變化,他們的創作成果也就日趨減少。到“文革”期間,廣東小說創作有所恢複,廣東省文藝創作室還培訓了一批知識青年,如現在還活躍於文壇的呂雷等。而這一時期的老作家們對當時極左的文藝路線、文藝思想有自己的看法,他們的思想、態度都影響了中青年作者的創作實踐,這一時期的種種努力,為後來廣東文學界的思想解放運動,以及小說創作突進,準備了思想條件和力量。粉碎“四人幫”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後時期,廣東文學界一直站在全國文學界思想解放運動的前列,散文、詩歌、報告文學、電影文學等方麵,都湧現了一批新人,但是發展最快,規模最大的要數小說創作隊伍。這支隊伍雖然龐大,但是真正能在全國打開局麵,有較大影響的,還為數甚少。謝望新認為這支隊伍有活力,也願意上進,但還不成熟,他們需要從思想上和藝術上多加磨礪,才能突破自己,走出五嶺山脈,走向全國。
正是在續談“走出五嶺山脈”中,謝望新結合反映時代問題,對之前分析的廣東作家走不出五嶺山脈的原因又作了補充,文中謝望新談到了四點即感受力,理解力,概括力,想象力。再往後又有三談“走出五嶺山脈”。其中提到要想產生全國有影響的作家群,至少要具備以下四個條件。首先要有一個堅強的、有力的、有抱負、有作為的去領導創作的有關部門,去發現並培養一些人才;其次要鼓勵創作上的“冒尖戶”;再次作家本人要去感受生活,在理論培養,生活積累以及藝術表現上力求突破;最後作家要與評論家,共同為廣東作家群走向全國而奮鬥。謝望新的這些分析,不僅僅是希望更多的廣東作家能夠躋身於全國優秀行列,更在於希望廣東作家,在深刻理解廣東本土文化的同時,衝破狹隘的地域文化的樊籬,從而實現文學的大氣象和大作為,這是“走出五嶺山脈的基礎”
謝望新在即將調離花城出版社之際,該社決定出版“嶺南文學評論叢書”,並將謝望新的文集《落潮之後是漲潮》納入其中,1987年9月10日,謝望新在為廣東電視台“藝術走廊”專題節目《嶺南論壇立交橋》撰寫“前言”時寫道:“在當代中國文學批評界,‘京派’實力雄厚,‘海派’呈崛起之勢,‘廣派’也日益顯示出自己鮮明的批評個性。……集中展示‘廣派’批評家的風采”,所以在1989年謝望新又提出了建立“‘廣派’文學批評”的口號。他在《“廣派”文學批評的曆史與基本特征速寫》中,分析了建國四十年,廣東出現的幾代文學批評家,“廣派”批評的基本特征及其不足之處。謝望新提到“廣派”批評更注重在借鑒與吸收外來先進文化的同時,與本民族最優秀的傳統文學精英融會貫通,褒揚由此而創造的新型文化與作家自己鑄成的獨特的個性、風格。同時“廣派”批評還奉行獨立的文化品格與人格意識,弘揚批評的個性與批評的科學性。而“廣派”批評還欠缺權威性,沒有自己的領袖人物;欠缺理論性,沒有職業批評家;欠缺凝聚力,基本上處於一種遊擊狀態。而謝望新本人以其自身的文學實踐證明了“廣派”文學批評的建構實力和實現的可能性。這是一個向內看的口號,這個口號的提出,表麵上看與謝望新之前所說的“走出五嶺山脈”有些相悖,其實不然,前者是談創作,後者是說批評;前者意在“走出”,後者強調“立足”。因為從事文學批評,不能沒有一個宏觀而廣闊的視野,也不能沒有立足的大地,前者的匱乏必然導致因參照係的狹窄而形成批評視野的受限。謝望新“走出五嶺山脈”與“建立發展‘廣派’文學批評”的命題雖然側重點不同,但隱藏其後的視野與思維卻是在他的批評實踐之中的,他選擇的批評對象不少都是廣東作家或作品,但其所持的理論視野卻又超越了本土領域,隻有這樣,才能立足於“南方”,又“走出五嶺山脈”。在《謝望新文學評論選》中所寫的幾篇文章,如《請不要丟失和遺忘南方》、《一座城市與一種文化——關於廣州》、《建設自己文化和精神的故鄉——關於深圳》,從中可以看出謝望新對南方文化的探索和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