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然有手機鈴聲響起來,向語哲一震,回過神來,連忙從口袋裏掏出電話來接:“……好,6樓A座,你們到了就直接送上來吧。”大姐這時上場招呼客人喝茶,順便把不修邊幅的主人家打發洗漱更衣去。
收拾利索了的蕭小九端著熱牛奶啃著火腿煎蛋吐司剛在沙發上坐下,門鈴響了,大姐過去開門一看,頓時就欣喜讚歎了:“哎呀,好漂亮的花!”
蕭念聽見動靜,立刻竄過去看,向語哲跟在後麵笑眯眯的:“今年的氣候好,我家養的幾品蘭花都長的不錯,送兩盆給你,祝你早日康複。”蕭念崇拜的看著那兩盆齊人高的蘭花,花正開著,潔白的花朵有碗口大,深紅色的花心,在花瓣上延伸出來斑紋點點,花朵密密對生在花莖上,一簇簇的掛下來,如蝴蝶對對翩遷飛舞。
當真稱得上繁華似錦四個字。
“這是蝴蝶蘭,原產地在台灣島。”向語哲在心裏默默的補了一句,“花語是我愛你,幸福向你飛來。”
可惜他當著麵不敢說。
蕭念小狗似的圍著花株轉圈,喃喃讚歎:“太美了……但是,這麼大,我家的門……”
毫無疑問是進不去的。花盆直徑遠遠大於門寬,眾人傻了眼。還是其中一位搬運工機靈:“向先生,要不你現在打電話給花場,看有沒有合適的花盆,我們好把花送過去換了,再送回來?”
全體同意,於是向先生照辦。大家目送著四位搬運工人吭哧吭哧的把那兩個巨大的花盆挪進貨運電梯裏,蕭念笑微微的:“向先生,我們家小門小戶的,可比不得你們富貴人家住別墅的宅大院深門庭闊朗,你弄兩盆這麼名貴的蘭花來,出得了你家的院子,可惜進不了我家的門,貧富差異表現的非常直觀呐。”
年關了,要帳的要帳,收租的收租,老百姓們辦年貨、置新衣,相互送禮串門子,聯絡感情。送禮是門大學問,既要討的好,又要得人心,對方越重要,這禮就越是送的煞費苦心,需前後左右上下裏外考慮周全,揣摩妥帖了才能出手。
饒是這麼的費周章,也未必就能博彩頭。
向語哲簡直要拿袖子擦汗的心都有。
進門蕭念就趴在沙發靠墊上笑到抖,哎喲哎喲的揉肚子,向語哲被笑的沒奈何,隻好扯些英國歐洲的人情風物來談,可惜蕭念的注意力全在那兩盆進不得門的蘭花上麵了,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些什麼。向同學便不再說話,坐在沙發上安靜的看著笑的抹眼淚的蕭念,眼神裏笑意沉酣。
一月底的S城,寒意也始終不見料峭,一般人穿件外套就可以過冬,隻有害怕感冒的蕭小九之流才套上了大毛衣,過長的袖子垂落下來,深紫色的粗針羊毛覆在手背上,映著膚色越發的白。血管細細的,被針頭紮過的地方腫起來些,一片青紫。
向語哲差點就伸出手去,要把那雙瘦骨伶伶滿是針眼的手捧起來,合進自己掌心裏。想用體溫為她遮擋風寒,想親吻她頭頂的發。
如果可以……
向語哲握緊了手裏的杯子。
不能連坐在這裏看著她笑的機會也失去。
晚上放了工的董旭一進家門就看見落地窗前兩盆巨大的蘭花,花團錦簇,奪目鮮妍。便走過去細賞了一番,問跟在旁邊明顯很得意的小九:“漂亮的跟假花一樣,哪來的?”
小九一昂頭,拈了個嬌滴滴的蘭花指:“向少爺送的。”
董旭被寒的一哆嗦,以鋒利眼刀教訓:“說話不許陰陽怪氣的,樸素點。”
蕭小九便樸素答之:“我的高中同學向語哲送的,他自己家養的,有錢人。”
董旭把那兩盆花再打量了一遍,下結論:“紈絝子弟!”
紈絝子弟送的花長開不敗,一個多月都沒見凋零,蕭念卻進了醫院,昏迷了23個小時才醒過來。羅醫生說,情況很不好,症狀可能突然轉為急性髓細胞白血病,必須著手進行化療,並且在近期內要找到合適的骨髓移植,否則,半年之內,“治愈的希望就不大了。”
醫生說的話,像鈍刀子一樣,一字一句的紮在董旭的心上,直叫人痛不欲生。他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和小九不是血親。如果可以,他願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身外物,去交換和小九配型相同的骨髓。
從理論上來說,要找到白細胞抗原(HLA)配型相同的骨髓供應者,在人群中的比例是十萬分之二左右,也就是十萬個人裏麵隻能找出兩個人。而蕭念的血型又是比較罕見的RH陰性,一千個人裏麵才出現三、四個。
羅醫生安慰病人家屬,說盡可能的在各地的骨髓庫裏尋找配型相同的供應者。但董旭又何嚐不知道其中的困難,隻能聽天由命,等待著希望的出現。
董旭還去做了一件事,他到S市的紅十字會報名了,填了誌願書,抽了檢驗血樣,正式登記成為一名造血幹細胞捐獻者。
予人玫瑰,手有餘香。他希望自己的一點付出,能換回另一個同樣哀傷的生命,以及那生命背後本該有的人生曆程。
S城的春天,從視覺上來說是秋季的。因為種植的大多是常綠植物,每每到了春季長新芽的時候,就會有許多枯葉被更換下來,春風一吹,便出現了無邊落木蕭蕭下的自然景觀。
此時樹冠子上是新鮮的鵝黃嫩綠,一團融融春意,樹旁卻落葉翻飛,枯黃蕭索。兩下一對比,倒也別樣風情。
隻是忙壞了城市園林和環衛工人,一刻不停的修剪新枝,清理落葉。
蕭念靠在窗前,聞著空氣裏的草木清香,緩緩的用手指梳順新洗的頭發,窗外的藍天裏能看見一架飛機拖著長長的白色軌跡飛過,風微微揚起了白紗簾,飄過包著氈毯的書畫桌,桌上平鋪了一張整開的宣紙,四邊岫岩鎮尺壓好,紙麵素白,不見墨痕。
蕭念舉起手裏握的快熱了的剪刀,狠狠閉了眼,一咬牙,把發束齊根剪下。
剪落的長發散在不著一色的宣紙上,黑白分明,對比出異樣的清冷來。
蕭念走下樓的時候,外麵的陽光很好,微風迎麵輕撲,舒適宜人。路旁新來的小園丁正努力推著割草機勞作,可惜實在太蹩腳,勞動成果被老師傅跳著腳在咆哮。蕭念在路人們詫異的眼光中,心情很好的進了常去的美發店的門。
店裏的3號師傅剛為客人修剪出了個漂亮的碎發,滿意的轉一下手裏的剪刀,聽見門口小妹們迎客的招呼聲,一抬頭觸目便失了手,剪刀直接掉在大理石地麵上,叮當脆響。
3號師傅想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上午從陽光燦爛的門外走進來的女孩,那滿腦袋亂七八糟的短發茬。他指著外麵綠化帶裏被剪壞了的草皮對女孩說:“天呐,你的頭簡直跟它一樣糟糕。”
女孩笑了起來,“是嗎,那多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