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號師傅想,他來這家店第三年了,一直替這個女孩護理她那頭罕見美麗的長發,卻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看見她真正的笑顏,尤其是這樣一歪腦袋揉著狗啃過似的亂發,眯了眼睛咧了嘴的表情。
女孩在他麵前的椅子上坐下,朝著鏡子裏的他說:“麻煩你,給我剃光。”
“什麼?!”好幾個聲音同時發出來,從店裏的各個方向。不光是3號師傅,連向來很酷的店長也忍不住驚訝。蕭念怔了怔,“剃成光頭,應該,不難吧。”
3號師傅想,自己給嬰兒剃過光頭,給老大爺剃過光頭,給很酷的男人剃過光頭,但是給少女剃光頭,這又是第一次。
不由得有些躊躇,張了張口,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隻是利索的準備了工具,幹自己的活。
蕭念始終緊閉著眼睛,3號師傅注意到她蒼白的皮膚,和失去血色的嘴唇,實在是忍不住:“身體不舒服的話,要去醫院好好的治啊。”蕭念睜開了眼,微微一笑,“是的,明天我就要進醫院大修整了。”
3號師傅的手藝向來都是好的,光頭當然也是剃的倍兒亮,蕭念被鏡子裏自己仿佛被佛光籠罩的腦袋閃的不敢細看。3號師傅從自己櫃子裏翻出一條紅黑格子的大方巾來:“我剛買的,還沒用過。送給你,做頭巾紮起來很好看。早點從醫院回來,我給你好好整個漂亮的發型。”
蕭念溫暖的笑了,和大家道了謝,紮著那條好看的頭巾離開。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己都覺得自己步履輕盈,尤其是腦袋,簡直有局部重力減弱的感覺,果然是三千煩惱絲,剃了方能得以輕鬆。
“回去一定要稱一稱那把頭發。”
去公司請了長假並處理事務的董旭一回家,就看見桌子上一個宣紙包,打開來看,裏麵一大束長短不齊的頭發,頓時驚呆了。馬大姐拎著大包小包的食物和日用品回來,看見董旭手裏捧著的東西,猛然倒抽一口急氣。
蕭念心情很好的回到家,剛進門就被大姐撲過來抱住,抽噎一聲,眼淚鼻涕的哀哀不絕。隻好緩言安慰自己製造出來的沉痛氣氛,一抬眼正好和董旭四目相接,這才有淚意一點一點的冒出來,“沒事,放心,我會好的。”
說著連自己都不信卻必須要相信的決心,和無論如何也要堅持的毅力。
第二天在病床上接見解妤,解美人照麵就是一聲口哨吹出:“帥哦——”然後從包裏翻出一支碳黑眉筆,在蕭念閃亮的頭頂上端端正正的,虔誠的,畫上了九粒偽香疤。
解妤很嚴肅的私下問董旭:“都這種情況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嘛!到底在顧忌什麼?除了那見鬼的輩分倫理,你到底還在顧忌什麼?”
董旭把臉埋在掌心裏,半晌才痛苦的悶出一句:“難道要我跟小九坦白,說她的監護人對她有不倫的非分之想?”
解妤一聽,氣個倒仰。磨了半天牙,反倒笑了:“董旭啊董旭,我還真沒看出來,原來你是這種人。平時你對付女人們不是挺有一套的嗎,要手段有手段,要花花腸子有花花腸子。怎麼這些一到小九那裏,就連個屁也不見響了呢?”
董旭甕聲甕氣的:“你不也是挺讓人刮目相看嗎,以前剛認識的時候,完全就是個知性淑女風範,又精致又溫柔,哪裏會像現在這麼粗魯啊!”
話音剛落,就被解淑女一抬腳踹到地上去了,那高跟鞋筆直的踏在椅子背上:“別看我這樣弱柳扶風,我也是從小練著詠春拳長大的。”
董旭趴著桌子腿,滿懷悲愴:“這世道的女人啊……!”
這世道的女人,若沒有一點強悍的精神和胸懷,隻怕就要被社會吞的一點渣滓都不吐了。
可是董旭更希望蕭念能擁有強悍的健康的身體。
小九的胃口越來越壞,睡過去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所幸精神還是好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甚至光彩過從前。董旭坐在床頭,靜靜的看著小九的睡顏,很安寧,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唇邊一抹清淡的笑意。
董旭看著看著,俯下身去,吻住那兩片淺色的唇,輾轉吮吸,輕輕的啃咬,直到身下的人微微一動,才戀戀不舍的離開,滿意的看著那唇上泛起一點淡淡的玫瑰色。
忍不住又俯了身,想再來一次。門口卻有人“嗯哼”一聲,咳嗽了一下,董旭一驚回頭,解妤雙臂在胸前交叉,似笑非笑的靠在病房門上,旁邊站著一臉尷尬的羅醫生。
饒是老臉老皮的董旭,也不禁臉熱了一下,訕訕的讓羅醫生進來。解妤噔噔噔走過來,拽起董旭的衣襟就走:“出去說話!”
羅醫生摸摸自己的鼻子,剛才的震撼讓他的心髒還在砰砰的跳:“沒想到啊……”
確實是沒想到,一開始他以為作為蕭念親屬的董旭是兄長的身份,後來發現不對,病人偶爾會叫他“大叔”,再後來得知這兩個人完全沒有血緣關係,而現在,監護人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行為。
“我好象看見了不得了的事情。”羅醫生很專業的擔心自己會不會長麥粒腫。
醫科書上說:麥粒腫,俗稱針眼,是睫毛毛囊附近的皮脂腺或瞼板腺的急性化膿性炎症。
“我要長針眼了怎麼辦!”解妤揪著董旭的領子惡狠狠的,一想不對,不是這個問題,繼續憤怒,“你必須得給我一個交代!”
“隻是看見了親吻場麵而已,不會有長針眼這種不符合科學原理的事情發生的。”董旭語氣閑閑,把自己的領子從解妤手裏拔出來。
“誰跟你說針眼啊!”解妤要冒火,又忍住了,“董旭,我就跟你攤開來講吧,小九她沒有別的親人,現在就隻有你,還有馬大姐也算得上,但馬大姐是你那邊的人,小九她完全沒了別的依靠,說起來,就莫扉君是一心一意向著她的,但那孩子還太小,現在頂不了什麼事,隻剩下我跟花鈴,可以做她的娘家人了。”
董旭聽著這麼一段,感覺有點暈:“我就是小九最親的人啊,除了我,還有誰?”
“不是最親的人,是娘家人。”解妤一副“你腦子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的表情,“你不能算的。”
董旭“哦”了一聲,有點明白過來了。
解妤無視那張想通了自己不是娘家人的因果而傻笑的臉:“作為小九的娘家人,我鄭重的再問你一次:你打算怎麼辦?”
不是娘家人的董旭慢慢斂了笑臉,看著病房的方向:“除了她,我沒有再愛過別的人。”
解妤的心裏狠狠的痛了一下,忍不住轉開了臉,一腳踢在董旭的髀骨上:“你要是膽敢再花心,我們饒不了你!”扭頭噔噔噔走遠了。董旭呲牙咧嘴摸著被踢痛的地方,微微苦笑了一下。
隻有路過的風聽見了他低不可聞的輕語:“對不起!”
風不會回答,掠過大開的窗朝另一個方向吹遠了,無聲無息的,散在空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