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塵封的記憶(1 / 3)

接下來的幾天,陳靜哲忙得昏天黑地,要在走之前把幾件大案子結了,沒完沒了地開會,然後再把她不在其間的一些其他的工作轉交給副總暫時代理。每天忙到十一二點,卻再也沒有同之白碰見過。桌子上是他做好的飯菜放在那裏,卻每一次都在她回來之前離開。

陳靜哲蜷曲起身子,窩在沙發裏,盯著前麵桌子上的飯菜,手裏燃了一支煙,沒有抽,隻是單純地燃著。

她拿起手機,藍色的屏幕發出幽幽的光,打開通話記錄,終於按了下去。響到第二聲的時候,電話接通了,沒有人說話,隻有淺淺淡淡的呼吸。

她說:“明天早上六點,我們一塊兒出發。”

“好。”他答應。

然後,又是無止境的沉默。她閉上眼睛,慢慢掛斷電話。

有多少年沒有回過大院了呢?算算,也差不多有五六年了吧!中,所有有關大院的回憶裏麵都有比比,無所不在。

按照記憶裏的路,將車子開到大院門口,卻被門口的警衛攔了下來,很麵生的兩個警衛。當然了,都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會不換?

她拿出駕駛證和停車證還有她和之白的身份證,遞過去。警衛接過仔細地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坐在車裏的陳靜哲和宋之白,然後將證件交給陳靜哲,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陳靜哲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往前走,再左拐,一直是林陰路,隔一段距離會有一座兩層的小樓出現,外觀不算豪華,很樸素。但是知道這裏的人都明白,不管你有多少錢,也買不來這裏的一間房。

這裏,以前,大概也是要二十多或三十年前的時候了,這裏也隻是一個普通的高幹大院,裏麵住滿了高幹家庭。但是從十來年前開始,這裏慢慢就變成了軍區大院,一些軍區高級幹部的住房都分配到了這裏。慢慢地,警衛也就越來越森嚴。陳靜哲離開大院的時候,這院子裏各個路口的警衛還沒有那麼多,現在回來,簡直稱得上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了。

其實可以理解,C軍是四大集團軍之一,撐控了整個華南。那這C軍區大院自然也不能等閑視之了。

拐了三個路口,車行五分鍾之後,停在了一個小樓前。陳靜哲下車後,站在車前往前麵看,眼神有些迷蒙。之白站在她的身邊,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她沒有看他,隻是徑自看著前方。

還是這個主幹道,兩邊種滿了常青樹與鬆柏,不像南方小區裏藤蔓植被的纏繞,卻是一般剛硬的風景。順著這個主幹道往左拐,第一家,門前種著兩棵石榴樹,每到中秋節前後的時候,兩棵樹上便結滿了紅彤彤的大石榴,光看著,就讓人嘴饞,那時候……

“哎呀,靜哲、之白你們可回來了!”

出來開門的是宋家的阿姨,四十多歲的年紀,在宋家待了有十多年了。她也照顧了她和比比很多年,她是打心眼裏尊敬這個心地善良的阿姨的。她尊敬地叫了聲:“王阿姨。”

王阿姨看到他們開始不停地抹淚,開了門就開始說個不停:“你們這一走啊,就幾年不回來。之白還好,偶爾過節的時候還知道回來看看,靜哲你是一次都沒有回來過。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麵的,你說說,讓人多擔心呀!”

陳靜哲對著之白笑,“真懷念王阿姨的嘮叨。”

阿姨立刻唉唉地歎。

宋於業,是宋之白的父親,原是C軍區少將。他在陳靜哲的心裏一直是一個強硬且極有威嚴的老軍人,不苟言笑,作風嚴謹,就如同——她的父親一樣。

因為靜哲和之白回家,老軍人難得高興,就讓王阿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家人圍著桌子吃了個盡興。唯一的遺憾是之白的母親在國外開研討會,無法趕回國內,原本極難見麵的一家人,再次相聚無望。盡管如此,宋於業仍是很高興,因為這個家早就冷清得不像是個家了,靜哲和之白的回來,為這個家添了一絲的人氣。

宋家的規矩,飯桌上不準講話。安靜地吃完了團圓飯後,簡單地聊了聊近況與工作上的事情。宋於業不是個迂回的人,嚴謹的老軍人沒有太多的家常碎語。簡單聊了幾句後,便叫陳靜哲跟了他去樓上的書房。

“靜哲,你父親離世有多少年了,你還記得嗎?”老軍人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是這麼問。

陳靜哲點點頭,“十三年七個月又零二十四天。”

宋於業沉重地點頭,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你是一個好孩子,這些年也真苦了你了。叔叔這些年也沒盡到責任,沒有照顧好你和靜比,我對不起你父親……”

陳靜哲搖頭,“宋叔叔您不要……”

話沒說完,便被宋於業製止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有些事情,叔叔心裏都知道。你父親離世十三年,到現在……連屍骨都不知道在哪裏。”他歎了一口氣,“你媽媽臨終的時候將你和你妹妹親手交到我們手上,要我們無論如何也要照顧好你們。可是,不出三年,你妹妹又出了事。好好的一個家,就剩了你一個。我對不起你母親的托負啊!”

陳靜哲垂下頭,母親臨終前的那一幕重又在眼前回放。病危的母親始終攢著一口氣不咽,不放心地拉著她和妹妹的手,虛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比比要聽姐姐的話……你們要聽叔叔和阿姨的話……你們兩個,都要好好的……

“不過還好,你父親的事情,終於落實了。上麵給他記了一等功,要補一個授銜儀式給他。明天你跟我去軍區,代替你死去的父親去領軍功章和他的新軍裝。”

陳靜哲心裏酸痛,咬緊了牙關沒說一句話。心裏怎麼可能不怨不恨?身為軍人的父親莫名其妙死在了國外,可是對於死因軍區卻一字不提,那樣悄無聲息的死,是對於身為軍人的父親的奇恥大辱!可是母親卻隻能忍氣吞聲,一句話都不能說。因為是軍區在贍養她們孤兒寡母。

父親剛死不到一年,原本身弱多病的母親經不起這個打擊,也撒手西歸。她原本以為這個世界夠不公平的了,卻沒想到接下來離開她的,竟是比比。

怎麼能不恨?厄運一個接著一個地降臨。因為莫名其妙死去的父親,好好的一個家,轟然倒塌,隻剩了她一個。

“靜哲,叔叔知道你心裏怨恨,可是……”老軍人更沉重地歎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陳靜哲心裏也明白,父親能在死後十三年得到這個軍功章與新的軍銜,全是宋叔叔幫忙爭取過來的,心裏縱是有天大的怨憤也隻能作罷。

“叔叔,您別說了,我跟您去。至少他們承認了,我父親不是白死的。”

宋家二樓靠左邊的那個房間是陳靜哲的。在她十八歲到二十二歲中間的四年歲月,她一直是住在這個房間裏的。隔壁的那一個是比比的。剛剛,攢了很大的勇氣,猶豫了再猶豫,也還是沒能推開那一扇門。

不敢,害怕,怯懦。總之,避開了,還是避開了。

站在窗戶前往外看,不遠處是一個涼亭,青鬆碧葉的樹陰此刻被夜侵蝕,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到,隻有風吹來的時候會沙沙作響,提醒著她,依然有著生命的氣息。隔著涼亭,也是一棟樓,她還知道,從這個窗戶望過去,那裏也是一個窗戶,如果窗戶推開,裏麵會探出一個少女無畏的笑臉。

是那樣肆無忌憚的青春明媚。

窗戶開了,又關上。旁邊的窗戶開了,是另一個少女乖巧的臉。那個清麗的女孩子淚流滿麵地問她:“姐,為什麼一下子就剩我們兩個了呢?”

是啊,為什麼呢?

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置身在石榴樹下了。門口的路燈是亮著的,明晃晃的。抬起頭,石榴樹的葉子已經落了很多,不複當年枝繁葉茂的樣子。讓人從心裏生出一股子的悲涼,抹不掉,融不化,刻在骨頭裏,血液裏,不及黃泉不罷休。

手裏的這把鑰匙已算不出有多少年未曾使用過,但依舊明晃晃的,如同新的一般。插進鎖孔裏,哢嚓,門開了。

燈的開關,在原來的地方,觸手可及。

大燈沒有壞,打開了,整個屋子照得雪亮。環顧四周,這裏依然是幹淨的,想來應該是宋叔叔或阿姨交待了王阿姨常來打掃,所以才會這麼幹淨吧。

大客廳裏麵有許多的盆栽,大盆的棕竹,大葉萬年青,還有山茶花,小盆的是文竹,紫薇花,還有吊蘭。許多的盆栽,讓整個屋子都變得綠意盎然起來。這些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還記得,那個時候母親一個人在家裏,沒事的時候就愛擺弄這些植物。後院還有幾大叢夾竹桃,那是她和比比一起種的。那個時候,比比還小,不懂得什麼花好什麼花不好,隻是姐姐喜歡,她也就喜歡。

不知道,那些生命力旺盛的夾竹桃,現在都還活著沒有?

大客廳的側邊是一個小客廳,那是父親專門隔出來給她和比比的,裏麵放了一架鋼琴,供她和比比兩個人學琴。那個時候買架鋼琴其實並不容易,這架還是宋叔叔他們家和父親母親合力出錢買的。

那個時候,如果家裏麵有一架鋼琴,就足以讓她在同學們中間炫耀好一陣子了,雖然對於彈鋼琴她並不是很熱衷。倒是比比,越彈越精,讓很多的老師都恨不得攬過來當弟子來教。

打開琴蓋,黑白的琴鍵在眼前跳躍,所有的鋼琴樂裏麵她獨獨最喜歡聽《致愛麗絲》,她一直都覺得,這首曲子裏麵剛開始那段明朗歡快的音調是最適合比比來彈的,嬌俏的女孩子剛開始的快樂,後來不知怎麼了,就沾染上了孩子氣的煩惱,但短暫的煩惱過後,便又恢複了那種單純明媚的活潑。

而事實上,比比也最愛彈這個曲子給她來聽。

手指碰到了琴鍵,“錚——”的一聲,鋼琴發出了巨大的響聲。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驚恐地看著鋼琴,就如同這架不按動琴鍵時過安靜的鋼琴就是洪水猛獸一樣。一步步地後退,突然就碰到了身後的一個懷抱。她極驚喜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