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跟比比一塊出去了?比比呢?”
“我媽帶她回家了。媽要我在這兒陪陪你。”
因為沈曉靜的病,仲淑蘭也沒少操心,幾乎每天都來醫院。
陳靜哲輕輕地“嗯”了一聲,可是發出來的聲音卻是變了腔調的,顫抖著說不出其他的話來。隻嗚咽了一聲,眼淚就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說到底,她也隻是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女孩子,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先是沒了父親,現在連母親也是朝不保夕,隨時都有撒手離世的可能。不論她再怎麼堅強,也快要頂不住了。
沒有了爸爸媽媽的家,還叫家嗎?
“哲哲。”之白蹲在她麵前,握著她的雙手,不知道該怎麼樣讓她停止哭泣,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哲哲,哲哲……”
沈曉靜死的那一天,下起了小雨。陳靜哲的祖父母早在她還年幼的時候便已過世,母親那邊的娘家親戚更是少。所以,葬禮的一切便由宋氏夫婦簡單地操辦了。
靜比哭了一整天,人都哭得虛脫了,摟著靜哲一遍又一遍地問:“姐,為什麼一下子就剩我們兩個了呢?”
她撫摸著靜比柔順的頭發。這一次,她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回答妹妹的這個問題。為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誰能告訴她呢?
沒有了爸爸媽媽的家,還能稱之為“家”嗎?她知道,從今天起,在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她們兩姐妹相依為命了。
比比哭得昏睡過去後,她才起身下樓。十二點多了,所有的人都睡了,整個屋子裏麵黑洞洞的。這裏是宋家,從媽媽進醫院的那天起,她們兩姐妹便搬到了宋家來住。
忽然覺得很想吃東西,不管吃什麼都好。因為肚子裏是空的,需要被填滿。
但是冰箱裏卻沒有零食。為什麼沒有零食呢?王阿姨不是最喜歡買很多的零食放在冰箱裏,好隨時供三個孩子隨時吃的嗎?
為什麼就沒有了呢?
先拿出一個西紅柿吃,再把大白菜、西紅柿、土豆、胡蘿卜、洋蔥……所有的菜統統拿出來,胡亂地切開,再全部地放入鍋裏麵用水煮。
想吃東西,就是發瘋一樣的想吃,就好像幾十年都未曾吃過一樣。
親眼看著火苗在眼前躥起來,燒到鍋底上。她盯著看,看著看著忽然就渾身興奮得發抖。神使鬼差一般地慢慢地走到煤氣灶旁邊,還沒來得及將手伸出去,卻被撲麵而來的一團熱氣衝了一頭一臉。
神誌一頓,就清醒了過來。原來是鍋裏的水開了。
將湯全部倒進一個大的湯盆裏麵,來不及端到外麵了,就在廚房裏麵大口大口地吃著。土豆還不熟,吃到嘴裏是很難過的味道。湯很燙,經由口腔裏流過咽喉,再流進胃裏,在胃裏麵爆炸開,感覺不到疼痛,似乎已燙得麻木。
可是這麼大的一盆湯卻又實在太多,已經吃到想吐卻仍是沒有吃完,但還是想吃。胃已經撐到不行了,卻還在勉強著往嘴裏麵塞。可最後一口實在咽不下去了,一陣反胃衝上來,剛吃的東西卻又盡數吐回了盆子裏。
嘔吐的感覺很不舒服,難過得無法忍受。
吐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感覺有人在輕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她狼狽不堪地回過頭去,才發現是之白。他穿著藍色格子的棉布睡衣。這個睡衣還是去年春天跟仲阿姨一起上街的時候,她看上的,就買了一件給他。剛買回來的時候穿著顯得很大,還記得仲阿姨當時笑著說:“明年倒是省得給他再買睡衣了,還是靜哲想得周到!”不過現在穿倒是合身得很。
陳靜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想到的居然是之白的睡衣,而不是其他。狼狽地用手抹著一臉的狼藉,轉過頭,不去看他。
手邊遞過來一條濕毛巾,之白說:“擦擦臉吧。”
她接過了,擦著臉,依然不理他。
之白將她弄得一片狼藉的廚房收拾好後,又不見了她的蹤影。他走到大門外四處張望,然後聽到了極壓抑的哭聲,像是受了傷的狼崽在低聲地嗚咽。
陳靜哲就坐在自己家門口的石榴樹下,咬著自己的手,卻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哭聲。
之白蹲在她的麵前,看著她才擦幹淨的臉複又變得狼藉一片。
“哲哲,別哭啊。”
陳靜哲抹了抹臉,衝著他惡狠狠地說:“誰讓你跟著我的!你走!”
他沒有被她的惡狠狠嚇倒,隻是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昏暗的路燈下,他伸出手,想幫她擦擦臉上被她越抹越花的淚痕。
他的不為所動激怒了她,她狠狠地推著他,想將他從身邊推走。白天受夠了,現在這種時候,她拒絕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的憐憫!現在的時間是她一個人的,誰都不可以打擾。可是她使勁地推他,他卻紋絲不動,反倒是自己一個力道不穩就向後倒去。
之白一把拉住她,還沒來得及讓她坐好,就反被她扯住了衣袖,發了瘋一樣的打他咬他捶他。
之白不動,任她發瘋。她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這一年來,大人們,包括他的爸媽,都把她當成了一個大人看待,大事跟她商量,小事要她自己拿主意。因為她今年就要成年了,十八歲,真的是個大人了。可是沒有人意識到,在失去了爸爸媽媽的悲痛下,還要強撐著扮演著長姐如母的角色,她該怎樣過?
打累了,她開始扯著他的衣袖哭,由低泣轉成號啕大哭,哭到歇斯底裏,上氣不接下氣地渾身虛脫,嗓子啞了,已經哭到沒有力氣再哭的時候,又轉成了哽咽和低泣……
之白一直抱著她,緊緊的。這個拙於安慰的男孩子,依然一遍遍地低喚著:“哲哲、哲哲……”
其實,小時候的之白是跟著靜比一起叫靜哲姐姐的。大概也就是之白十三歲那一年吧,兩家人難得團聚在一起吃飯,方興未艾的,沈曉靜看著之白笑說:“你們瞧,這之白的個頭比去年可是長高了不少!都趕上靜哲了。”於是便要求姐姐和弟弟比個頭。
所以,當那個時候之白發現他已經和靜哲齊眉的時候,就再也不叫她做“姐姐”了,仿佛一下子就意識到了,高個子的男生怎麼可以叫低個子的女生姐姐呢?很丟人的!於是一直就這麼“哲哲、哲哲”地叫著,靜哲糾正了很多次也沒有糾正過來,後來見糾正無望,就索性放棄了。
“哲哲……”
他的衣袖已經被她哭濕了半個,所以也不介意再用另一隻來給她擦臉。陳靜哲這一次很安靜,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她的臉已經哭腫了,眼睛睜不開,狼狽不堪,再也沒了平時當姐姐的樣子。
許多年以後每每回想起那一夜,陳靜哲總是忍不住地想,那一夜大院裏大概許多人家都被她慘烈的哭聲給驚擾到了吧!而那個穿著藍色格子睡衣的男孩的懷抱,也是整整一年裏麵,唯一讓她感覺最溫暖的地方了。
臨近高考的時候,宋氏夫婦都建議她重讀一年高三。一年之內雙親相繼離世,這麼重要的一年,誰都不能保證她真的就還能考得很好。
但陳靜哲隻笑笑了事,並不同意複讀一事。考還是要考,是好是壞現在她並不十分在意。爸媽還在的時候,曾也打算過,以她的成績,倒是可以報考京城的那兩所大學。原本,她也是這樣想的,心底裏有這份傲氣在。去年以前,活得無憂無慮所有的心思全花在了讀書上,拿出來的成績讓爸媽驕傲,讓班主任恨不得當成心肝寶貝來疼著,在學校裏麵出盡了風頭,幾乎都是舍我其誰了。
可是現在卻反倒不想進京城了,隻想安安分分地在C大待著就好。
說來說去,還是放心不下比比,雖說有仲阿姨她們照顧著,可終究也隻剩這麼一個妹妹,心裏麵到底還是放心不下遠離她,能守在她身邊,看著她開心快樂,便比什麼都好了。似錦的前程,風光的未來,都比不過妹妹的一個笑。
填誌願的時候宋氏夫婦也是尊重她的意思,畢竟不是親生的父母,哪怕再大的事情,也不好全盤替她拿主意。適當地提供一下意見,也不好太過強硬,雖不至於陪著小心,但怎麼也比不得親生父母。
事實上,陳靜哲心裏想著什麼他們也知道,要考本市就本市吧,反正這個孩子向來心裏有主意,大事小事上也沒讓他們多操過心,儼然已經是個大人了。
接到C大的通知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沒什麼意外的。可宋於業還是專門趕回了家裏,仲淑蘭親自燒了幾個菜慶祝靜哲考上了大學。原本以為家裏遭逢這麼大的變故,對靜哲的高考影響必然很大,都擔了不少的心。現在想來,也是白擔心了一場。
兩家人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高高興興地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了。雖然現在兩家合為一家人,少了兩個最重要的人,悲傷難過在所難免。可人得往前看,不是嗎?原地踏步,倒不如開心度日來得重要。一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對於未來是起不了任何幫助的。
“姐,你要住學校嗎?”
陳靜哲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她還沒有想過。算一算路程,從家裏到C大,坐公交車來回也要三個小時,穿越了大半個C市,路程實在有點遠。
“不,我不住學校,我住家裏。”
“真的嗎?”靜比立刻就開心起來,“我還以為姐你要住學校。之白說你不會,但我總還是很擔心的嘛!”
靜哲看了看之白,笑,“在學校天天有之白陪著你,你還擔心什麼?”
靜比得意地衝之白哼了一下,才抱住靜哲的手臂,“之白是之白,姐姐是姐姐,不一樣的!”
靜哲看著妹妹出落得更加嬌俏的臉頰,心裏想著,就是這樣的比比,誰不愛呢?隻要她能開心,其他的,還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