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掙紮,隻是告訴他事實:“意思很簡單,就是你看到的,看得明白的。”
他拉著她進屋裏,一把甩上了門,“砰”的這一聲響在靜謐的夜裏聽起來格外的嚇人。他雙手扣住她的肩,一字一句:“是誰?為什麼?”
他的手勁很大,扣著她的肩很痛,手裏的包掉在了地上,但她卻還能讓自己微笑。
“沈司格,你認識的。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原因很簡單,我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而他作為結婚對象,再適合不過。”
他閉上眼睛,聲音裏麵痛楚不堪:“我說過我愛你的。”
“是。”
“你也知道我愛你。”
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地答:“是。”
“為什麼是別的男人而不是我?”
“原因你是知道的。”
之白突然一把甩開她,將她甩到了沙發上。
“不要跟我說什麼你不愛我不喜歡我之類的鬼話!更不要說你恨我!鬼話,統統是鬼話!”
沙發的扶手硌到了她的腰,鑽心地痛。可她一動不動,硬是將全身的重量全放在了腰間,讓那扶手在腰上越硌越深,越來越痛。
“好,我不說這些鬼話,但是之白,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做到若無其事地接受你?怎樣名正言順?怎樣心安理得?你告訴我。”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往之白身上一刀一刀地剜著,而握著刀柄的人卻是她。都說刮骨療傷最是疼痛難忍,但若是隻此一次便可一勞永逸,那麼哪怕再痛,她也狠得下心來。
“隻是因為這些原因?”他問。
她反問:“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如果隻是因為這個,那好。你不要跟別人結婚,我也不。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不要改變了,這一輩子就這樣。好不好?好不好哲哲?”
陳靜哲胸口一滯,一股酸澀湧上來,她咬緊了牙關生生將那股難過咽了下去。
“之白,你快三十了,不是才三歲。”
之白突然一把將她抱進懷裏,抱得緊緊的,似乎是生生要將她的骨頭折斷,“是,我快三十了,不是才三歲。可是哲哲,要我親眼看著你嫁給別人,我做不到。我寧願你折磨我一輩子……”
靜哲在他懷裏一動不動,“不,不折磨了。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自己走吧。”
“為什麼你要這樣?”
“因為我厭倦了。”
“厭倦了我?”
她垂下眼睫,輕輕地答:“是。”
之白一僵,推開她的身體看她的眼睛。她也不避開,與他相視。之白看了她一時,忽然說:“你撒謊。”
陳靜哲不與他爭辯,反問:“又怎樣呢?”
這一句話問得輕輕巧巧沒有分量,可卻反問得之白無言又無力,一股絕望之氣湧上心頭,一瞬間隻覺得心都死了。他這樣氣勢滿滿地逼問,本想著得不到滿意的答案就絕不罷休,可卻絕沒想到每問出的一句話都像是打進了軟綿綿的棉花裏,他滿心憤恨,她不痛不癢。
這要他……如何接受?
這麼多年相依為命守在一起,甚至連折磨都變得理所當然,所有的心思所有的一切都放在她的身上,固執地認為,哪怕是與她這樣過一生他也心甘情願。為了她,那麼多次出國的機會他統統放棄,甘願留在A市的這個小樂團裏,不見天日。
可是這麼做的結果又是什麼呢?
她說她要跟別的男人結婚?
荒謬!天大的荒謬!
“這樣做,是不是會讓你比較開心?”
陳靜哲淡淡地說:“也許。”
也許?是啊,放開了一直以來的糾纏與痛苦折磨,誰都會比較開心吧!能幸福誰又願意活在痛苦裏呢?這總也是一個好的選擇。可是那句話,她不願親口說出來,用手機短信告訴他,卻是更加戳心戳肺的痛。為什麼呢?親口說不出來嗎?
“你愛我嗎?哲哲。”
這一句話就如同一束電流,一瞬間直擊陳靜哲的心髒,那樣的衝擊力,猛然打向她的五髒六腑,那一刻她覺得她會死。他以前總是會跟她說:“哲哲我喜歡你”、“哲哲,我是真的愛你的”,可卻從未這樣直接地問過她“你愛我嗎?”是“愛”不是“喜歡”。這聲音如同穿腦的魔音,不停地在她的耳邊盤旋,揮趕不走。
她試著張嘴,張了又張,卻總也發不出聲音。忽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一把推開之白,衝進衛生間,開始嘔吐。但這一次似乎要嚴重一些,先是將胃裏麵吐空了,然後開始吐酸水,酸水吐完了就吐黃膽水,連黃膽水都吐不出來了就幹嘔,嘔得狠,像是要把內髒都吐出來一樣。最後竟然昏了過去。
這一次依然是之白在照顧她。好在她沒有昏迷多長時間,很快就醒了過來。剛開始的時候,她是昏眩的,腦子仍然不是很清醒,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到之白的臉,一切才又漸漸地回到她的腦海中。
“我不愛你。”因為吐得嚴重,所以身體很虛弱,這四個字說出來再也沒了往日說話的氣勢,軟弱裏麵夾雜著的竟然是一股再也掩飾不住的淒然。
“那你恨我嗎?”
恨嗎?要她如何回答他?怨恨過,是真的;痛苦過,是真的;折磨過,也是真的;心疼過……更是真的。可是恨呢?純粹的恨呢?
“真的要我說嗎?你又何必非要自掘墳墓?”
自掘墳墓?哈!“我的墳墓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掘好了。你不愛我?我不信;你恨我?我更不信。”他說得篤定,一點一點地靠近她,氣息可聞,“十年前,也許你真的不愛我,但這麼多年我們相處在一起,哲哲,你敢說你沒有對我動心?依你的性格,若是真的恨我,早就整死我了。這麼多年又怎會留我在你身邊?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哲哲。”
他都知道的,他一切都那麼清楚。她以為隱藏得夠好,原來,他都一清二楚。
自欺欺人。多好的四個字。自欺欺人也是好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吧?
“你去國外吧。那裏有你發展的前途,總比留在國內的好。以後……各過各的,總比這樣糾纏不清要來得好。”
“這是打點嗎?我離開了,你才可以開心地跟那個男人相處。我的存在,總是礙眼的,對吧?哲哲,你就這麼巴不得我離開?”
這樣一字一句,打在心上,猶如千軍萬馬在胸口呼嘯而過,踩踏過了,屍骨無存。還記得那晚之白問她。
若我選擇離開,你不會後悔?
她還記得她斬釘截鐵地回答他:不後悔。
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哪怕內裏是滿目瘡痍,也要讓自己笑對世人。與沈司格結婚當算是錦上添花,更是春風滿麵。後不後悔,何必多問?
芬蘭的樂團有沒有給之白發邀請涵,陳靜哲不知道,之白也沒有同她講。隻是,他離開,對於她或他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
分開的結局不見得是壞的,勉強相守的結局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好的。所以,就這樣吧。
酒盡夢醒了,便是各走各的天涯路。
沈司格在一動不動地盯著陳靜哲看。她在走神。明明是在看著窗外,可瞳孔卻沒有焦點,但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掙紮。這種眼神會出現在永遠冷靜淡然的陳靜哲眼裏,誰會相信?可偏偏,沈司格看到了。
“靜哲,為什麼突然想結婚?又為什麼選擇我?”這個問題其實他問過,隻是當時被陳靜哲不鹹不淡地給避了過去,他也沒好再問,但現看來,這個問題是無法避免的。
其實說實在的,沈司格活了三十年,到現在為止,除了陳靜哲竟沒有對哪個女人動過心!倒也不是他眼高於頂,隻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卻又不願將就,那不是他的性格。他欣賞陳靜哲的作風與能力,卻也心疼她偶爾無意時流露出來的孤寂與悲涼。多年的相處下來,也非常的明白,這個女人已經實實在在地吸引住了他。隻不過他並不急著對她表白,他明白像陳靜哲這種女人絕對不能操之過急,你越是追得緊了,她就越是會急著與你撇清關係。定要慢慢地讓她敞開了心接納了你,進爾才會慢慢地接受你這個人。但話又說回來,他喜歡她卻並不是非要得到她不可,有時候,看著她幸福她過得她,他也就滿足了。因為陳靜哲適不適合他,他心裏一清二楚。
也不是說他沈司格有多了解陳靜哲,隻不過商場上總是要先看清楚對手才會讓自己謀略到最好的作戰方法而已。對於陳靜哲他也不是誌在必得,喜歡是一回事,但得不得到卻並不是一定的。而且他也不認為冷靜專製的陳靜哲就是適合自己的。他是個商人,計較利益得失已經成了身體裏的一部分,他與陳靜哲都是身居高位者,強勢是必須的,兩個強勢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不認為這是個理想的組合,也不認為陳靜哲不明白這一點。但她這一瞬間的脆弱卻又讓他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陳靜哲深吸一口氣,突然轉頭對著他笑。窗外的陽光透進來照在她的臉上,那個笑容顯得既模糊又刺眼。
“都到了這個年齡了,想結婚有什麼稀奇的?至於為什麼選擇你嘛……”她想了想,“與其浪費時間找一些陌生人培養感情,倒不如找老熟人來得好。知根知底的,相處起來也不會有太多麻煩。你認為呢?”
顯然,陳靜哲還不願意向他解釋更多,這個答案過於避重就輕,且略略帶了些敷衍的成分。但沈司格不介意,陳靜哲是個知道輕重的女人,她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心裏清楚,她若不願解釋誰又能強逼了她不成?
至少他不會。
也許這就是陳靜哲選擇他的原因。知根知底的,相處起來也容易,畢竟,他們也都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無謂的感情上麵。
但有一句話卻是不得不問:“那麼之白呢?”
陳靜哲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但隨即便掩了過去,“他很好啊,不過他即將出國了。不過,我們的事情跟他無關吧?”
沈司格不語。有一種傷痛是想見卻不敢見的,不論是多麼善於掩藏的人都也都會有痕跡露出,就如同現在的陳靜哲,極力隱藏卻愈加明顯。
他本想說,原本有更幸福的選擇,又何必非要讓自己痛不欲生?也會難過也會痛,放自己一條生路不好嗎?
可看一看她此刻竭力裝作平靜的表情,故作強勢的脆弱,卻又實在狠不下心來說不出口。想一想,還是就這樣吧。佯裝的平靜也是一種平靜,又何必非要生生將她的傷口再撕裂?她與宋之白的事情這些年來他冷眼旁觀下來,如今想來竟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隻是卻對她越來越放不下,原是想著,若她與宋之白能夠地老天荒他自也會笑著贈予她祝福,但如今看她這樣虛張聲勢的故作堅強,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誰能想到,當時他似真似假的一句玩笑話,而今竟能成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