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我以後要好好對你,梓童,我要每天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都怕不夠好。”曦微日光透窗而來,光線裏可以看清四散紛飛的灰塵,鮮於寧大理石般冷峻的麵孔突然柔和下來,如斯殺傷力。董至寶好一陣昏眩,耳畔寧生的聲音這樣溫柔似柔軟輕羽落她心尖上,“梓童,你是這樣這樣深愛我啊,我鮮於寧,何能何德,得你如斯深情,我怎麼對你好,都不夠啊。”
都不夠啊,對你好,梓童,不是因為我愛你,而是因為你這樣這樣愛我,不惜當個冒牌貨,唯恐一朝還回去,日日夜夜生受著噬心之痛,身體發膚皆受折損,你是這樣不惜,我怎麼能夠不對你好呢?我越對你好,再好不過,你越惶恐,越怕這種好有一天會被收回去,殫精竭慮,患得患失,每每都被魘起……這種煎熬,日日夜夜不止不休,太了,這種蝕骨折磨,都是無形的,殺人不過頭點地,碗大一個疤,怎麼能夠這樣幹脆利落果斷地還回去!梓童,死是很容易的,死去,也是很幸福的。生不如死,才是你這個大周皇後最好最妙的歸宿。我贈予你的,梓童,這種無形的地獄,是用我對你的好,對你的輕憐,對你的蜜意……一點一點逐層逐次堆砌起來的。所以,梓童,我怎麼能夠不對你好呢?我越對你好,這座地獄越殘酷,就請你,梓童,好生消受著吧。
“所以,梓童,就請你,為我保重身體,快快好起來,活得長長久久的。我們可是要一起並肩看這日月和山川啊。”鮮於寧的聲音如同美酒般醇厚,令人微醺不已。
董至寶簡直醉了,董至寶伏在寧生膝蓋上,切切凝望著寧生,微微一笑,笑容恍若白蓮驟綻,美不勝收,“寧生,是這樣嗎?你這三天三夜,痛白了頭發,居然是在為我擔心,天天天,我認了!”
我認了,即便有一天,要一朝還回去,這全部的全部,我也認了,要有這一刻,要叫寧生這樣痛惜我,幸甚哉!
董至寶捂著嘴,止都止不住哽咽,一顆眼淚,大如珍珠,“寧生,我允你,我允你到底,一定,我會好起來,活得長長久久的,我們一起並肩看這大好河山!”
我們一起並肩看這大好河山,多麼瑰麗多麼動聽的情話啊。
鮮於寧跌在紅木大椅子裏,看牢膝蓋上伏著的麗人兒,一隻骨節大手緩緩搭在梓童的雪頸上。這截美好的脖頸,皮下血液突突響,隻需他指氣輕輕一劃,便可人頭落地,該瞬間,噴湧而出的磅礴血花將是這世間最淒厲的一朵花,太美了,這種收割生命的感……
可是,有這麼容易嗎?梓童,死去,無疑是所有時光的歸處,可是死之前,有那麼深那麼久的黑暗要跋涉,這才是我要贈予你的。是啊,你要活得長長久久的,這樣才能長長久久地享受著黑暗,享受著無間地獄,時時刻刻如履薄冰像是高空走絲分分秒秒提防著墮入萬丈深淵……我的頭發,都痛白了,可是為誰痛白呢?嗤,為你嗎?哈,也好,這誤會如此如此蝕骨,我永永遠遠也不會讓你知道,我早已洞明一切玄機,你所惶恐的,你所懼怕的,你所忌諱的……所有的所有,我都已看在眼裏,都已徹骨明了,可是,我永不叫你知道我知道!是誰說的,一刀斬顱快活呢,還是脖頸上時刻架著一把鋼刀要抹不抹快活呢,梓童,我替你選了以後最快活的一種人生呢……
“梓童,”鮮於寧溫柔極了,目光湛亮,緩緩將手搭在她頭頂,緩緩道,“是啊,活得長長久久,你一定要做到,梓童,你允我到底。”
“我允你到底。”
“如此甚好。”
大書房裏,牆角冰裂紋花瓶裏,插著一株繁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氣氛如此靜好。靜好之中,鮮於寧取來一根黑金絲帶,含笑凝望淚盈於睫的梓童,溫言輕聲:“來,梓童,幫我束束發,我該去見一個人。”
董至寶抬手抹淚,哎了一聲,站在寧生身後,掬起一把銀絲,耙了又耙,耙了又耙。所謂結發夫妻,也不過如此吧,至幸福至甜蜜中,董至寶卻覺得一種強大巨大博大的絕望滅頂而來,如果有朝一日,明白了,天天天,寧生還會不會……
至此,這座無形的地獄,才真正向董至寶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