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恍惚地四下張望,沒有,沒有,沒有。
若非他臉上還殘有熱度,若非太傅大人還呆若木雞,少年疑似方才所見,不過聊齋一夢罷了。
“太傅,我第一次當街求愛,就這樣……未果啊。”
“稚兒,別失望,以後會遇到更好的。”
“真的嗎……”
“……”
宇文謙走在帝都絢爛的燈火深處,瘦而修長的身影漸漸沒入幢幢人影裏,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我的太子,自然是真的,以後會遇到更好的,時光是這樣長,總會遇到更好的,隻要……你在這之前,沒有遇見最好的。遇見最好的,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千帆過處,隻影向誰去,這漫漫人生,又該何以為繼呢……
番外三
那還是安和年間。
那還是最終離別的時候,寂落大殿一盞燈火搖曳,離得遠了,越發顯得身周空曠而無限幽微晦暗。
師父一隻手掐了掐,閉閉目長歎一聲,“阿意,他日,你必犯掌生紅砂者。”
必犯掌生紅砂者?
我在室內微光之下,霍然抬頭,一眼望過去,隻見師父華發白衣,抵坐如蓮,目露憫色,分外溫厚,“阿意,你且去溯水河畔等著,有一天,終會遇見。”
“是。”
我口中應了應,心裏卻不以為然。誠如師父這等大神通者,也是終得這一天,要坐化而終,飛升而去。
那末,於我這種人來說,什麼命犯,什麼遇劫,便是犯上了,便是遇上了,那又能怎麼樣呢?於我來說,這無限寂寥悠長的生,無以為繼甚是漫長,生命不過是用來浪擲的飛鏢,我最喜歡的,就是坐在太阿殿外臨水的小廊裏,斟一盅酒,看著碧綠的水,載滿了殘花而遠去。
罷罷罷,便是在那溯水河畔待上一待,那又如何,我且會會這一劫……
還在南山中,暮春時節,山崖兩邊盡是樹木新抽出來的青綠枝葉和星星點點的小花。
一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不多時就有雨點淅淅瀝瀝落下來,山疊嶂,水縱橫,茫茫天地間,好像剩我一個人。
我也沒有打傘,兩手空空地走出南山,原本隻是進山來,看看壁上那株千年雪蓮開得怎麼樣,再過它個三四年,便要成熟了。
一出南山,便是溯水盡頭。
輕飄飄的,我立在林間,眯眯眼,遠遠眺去,帝都城血光衝天,怎的,我不過是進一趟山,不過幾日,這天,就變了嗎?嗬,無所謂,我自掃門前雪,閑時煮它一壺酒,四季長青的藤蔓植物將整麵籬笆蓋得嚴嚴實實,獨坐其間,哪裏理會外麵濁世紅塵,我自管我逍遙。
逍遙?是啊,原本是非常非常愜意的,在這一天之前。
在這一天之後,我終於幸會掌生紅砂者,幸會她。
便是在這一天,微雨幽涼的天幕下,順水而來隨波而至,溯水盡頭,這人伏在沙石地上,竟無一絲聲息。
我沿著粗糙而冰涼的沙石地,緩緩趨身近前,蹲了下來,一把將這人翻了過來。
也許,這世間真有一種人,得天獨厚,集天地之鍾靈毓秀於一身。
也許,這世間真有一見鍾情之說。
也許,這一世,我真會犯她手上。
可是啊,再怎麼樣假設來假設去,師父,你可否告訴阿意,這人若是死了,我又怎麼會折在她手裏呢?
而這樣荏弱如微芒幾滅的軀殼,又怎能在胸口開出的一朵碩大血花,如此觸目驚心,便是閑適安逸如我,也忍不住掉過頭去,這種重創,這麼大一個窟窿,如何修補得來,並且修補得好?每一個人,都隻得一顆心。每一顆心,都隻得一個靈魂啊。
而這生,我連意之,在這之前沒有,在這之後沒有,有生之年,是再也沒有見過比這人更純淨無垢的靈魂了。
是的,靈魂。
在我的逍遙居裏,桌椅俱是竹製而成,春寒時分,觸之冰涼。我也是冰涼慣了的人,無所謂地將這人放到清漆床板上,室內沒有點燭,這是沒有月亮的晚上,稀微星光透窗而來,影影綽綽,甚是幽靜。
靜且沉默,我立在床前,凝望著半空中這團白光,隻有內心非常非常幹淨的人,這人的靈魂才會如此純白柔和。
本來,我想說:“你是誰?”
本來,我想說:“你不知道,你現在已經死了嗎?”
然而,到底,我隻是輕輕將手緩緩伸過去,觸接這一團氤氳白光,白光沒有躲閃,異常溫馴地駐足。我隻是將指尖輕輕搭上一搭,隻是一刹,或是永生,刹那間種種溫暖美好令人不自覺心裏滲起蜜的情感情緒情意如潮水般洶湧打來。像是承受不了某種重量,我踉蹌後退,這人的記憶如此甜美令人食髓知味欲罷不能,太銷魂了,種種總總皆是同一個男子贈予她的,這世間的感情,真有如此之瑰麗嗎?被囚禁在廢園裏的稚拙少年,被家族驅逐出境、從雲端跌至塵埃裏的少年,一朝幸會,抵足而眠,長夜離別,他朝重逢,長成俊秀青年的人抱起還滿是稚拙之氣的芳姝搖兩搖道,來日方長……
這是許諾允諾承諾吧,這是盟誓吧。
要叫她這樣害怕失去地,小小聲道,寧生,真好。
這樣甜美甘醇的記憶。
我汲取著這人記憶,不夠,還不夠,這樣溫暖美好讓人猶覺心安,怎麼多都不夠。
這次,我很快地再伸手觸摸白光,轟轟轟,蒼穹滅頂,十六歲的少年永遠地停留在十六歲,被這樣還以穿心一劍,少年最後渙散的意識裏,隻有滿心滿眼的困惑,甚至是困擾,為什麼呢,寧生,你做甚刺我一劍,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她隻是疑惑,甚至是擔憂來著,叫寧生的青年,突如而至,是否遭逢劇變呢……
是這樣的無垢,竟無一絲怨憎痛恨苦楚……竟無一絲負麵甚至是黑暗的東西。
太純淨了,這個靈魂。
我捧著這團白光,像是捧住世間至寶,無限溫柔酸楚甚至是貪婪地注視著她,幸會,董至珍。
原來,這就叫,必犯掌生紅砂者。
居然,是這個已成為靈魂的人,教會我識得人間至情至性的滋味,太美味了,太溫暖了,這寂寥而無限悠長的生,終於有可以繼續、可以憑借的了。
若能叫她愛上,叫她這樣待我,便是傾我餘生,也是甘願的。
我終於明白,原來,這世間真真有一種非凡的利器,叫做感情。
情之所鍾,情之所殤,既可生死人,亦可肉白骨。
黎明到來的時候,將明未明的薄亮天色透窗而來,空氣中帶著潮濕的雨水氣息,混著植物清淡薄冽的香氣。我伏在床畔,分梨一術,叫我耗盡全身力氣,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我一臉蒼白勝紙,我也知道我的唇角一定噙著一縷笑意。
我從這雙徐徐張開的眼睛裏,那兩顆紫葡萄般的晶亮瞳仁中,看到兩個小小的我。
我微微一笑,“幸會,我是連意之。”
這人緩緩坐起來,烏發白膚,縱然一襲血色舊衣,卻仍然不顯狼狽。她歪歪頭,眨眨眼,咦了一聲,輕輕道:“那,我是誰?”
“你是我師妹。”
“那,我叫什麼呢?”
“連自珍,連意之的連,自珍自惜的自珍。”
“幸會,意哥哥。”
“幸會,珍珍。”
番外四
我叫阿奴。
許多許多年前,我隻是一個丞相府裏的丫環。
許多許多年後,我卻是大周後宮裏的一個女官。
做丫環時,我是丞相府大小姐的貼身侍婢。做女官時,我是大周皇後的貼身宮娥。
卑微如我,渺小如我,輕賤如我,命運如雲如泥間,卻都隻是因為同一個人翻手覆掌間。
她是我的主子,董至寶。
她是千金小姐時,我是丫環,她是大周皇後時,我是宮娥。
所有生命中的榮辱悲歡恩澤,都是她賜予我的。
她榮,我榮;她悲,我悲。
而這世間,能夠羞辱她的,隻欠一人有這資格,不不不,這人怎麼可能是陛下呢,要知道陛下寵愛我家小姐都來不及呢!
這個人,她叫董至珍。
至珍至寶,一雙珍寶,聽一聽都知道,早逝的丞相夫人有多愛護、有多顧惜這雙生芳姝。
噓,董至珍其人,在昔年丞相府中,一直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人人隻知,當朝董相隻有一女曰至寶,人人都知,董相護女心切,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碎了,至為鍾愛長女。
當年,所有知曉丞相夫人生了一對雙胞胎的人,除去至高如國師大人,至親如阿姒夫人,所有的人,大大小小的仆役穩婆丫環,通通都被丞相大人一刀滅口!
隻因國師的一場預言。
一語成戳。
掌中砂主凶,果真,丞相夫人因她抑鬱而亡,丞相大人因她人頭落地,阿姒夫人因她自盡身亡……
所有董至珍至親至近之人,皆因她而舛。
還有,我的皇後娘娘,因她,而自損不已。
這是個不祥的人。
要到那一日,還是少年的我,隱在蝶紋輕紋屏風後,隨小姐一起親睹董至珍此人,我才驀地明白,原來,寫意山水,是形容什麼樣的人。
原來,這個不詳之人,才是當今陛下口中心心念念的“珍珍”。
原來,小姐冒的,是她的名。
小姐偷的,是她的人生。
所以,她才是這世間最最有資格奉送小姐羞與辱的人。
要到該日這人一臉無措道,不不不。
我才驀地明白,原來,真的通通忘光掉,這人,所有前塵往事所有前因後果,都不記得了。
那時,還是丫環的我,默立屏風之後,伊臨別一眼,眼睛裏的清明清冷清冽叫人一望之下,不僅僅是我,便是連小姐,隻怕也永生難忘。
是多麼多麼透澈的人啊,什麼都看在眼裏,什麼都不說,有一種比沉默更靜的力量。
而今,在日光之下,偌大擷芳殿寂然無聲,變成女官的我,不過朝這人輕輕欠一欠身,連小姐久等了。
她要這樣無措,她要這樣不安。
而她昔年所贈一眼,還仍舊留在我心頭,仍舊纖毫畢現。
啊,是是是,她現在記憶一片空白,重鑄的,新生的,隻是一個叫連自珍的女子。
阿奴,世界上有董至珍這個人嗎?
沒有,奴婢從來沒有聽說過,世界上有董至珍這個人,從來沒有。
我答,該一刹那間,屬於少年董至珍的時光人事,到底還是止於溯水河畔那一劍下了。
至珍此人,真真永遠地活在了十六歲那年。
她不會長大,也不會老去,她永遠年輕稚拙。她永遠地停留在原地。
她已死去。
某天晨光裏,陛下緩緩踱進擷芳殿裏,獨坐一旁,白發黑衣,是這樣鬱卒而高孤之色遍布三尺之內。
猝不及防地,我抖然背過身去,假裝擦拭瓶間細塵,我怕眼淚來不及,在轉身間掉落。
多麼悲哀,陛下與至珍此人,真真正正的,從此人生不相逢,動如參與商。
參商永隔了。
前傳
丞相府的大公子顧惜不過十三四歲,小小年齡卻清冷自矜。時值隆冬,正是大周一年歲末,顧惜嫌家裏太過吵鬧,鎮日往來的賓客在年節間絡繹不絕,擾了他清靜。
顧惜告了父親大人一聲,帶著貼身書童硯台,去往京郊大乘寺,直接住到了正月尾聲。
這日午後,春光稀薄,枝頭上探出點點綠意。
顧惜套雙皮麵短靴,隻著一身鑲有絨毛的錦袍,也沒有圍件披風,他倒不覺得冷,一張雪白麵孔,眉毛那是黑到了極點,光看他側臉,都覺得漂亮極了。
顧惜走進後山,山間一條小徑蜿蜒綿長,綴有稀疏古樹。
這種樹木足有三層樓高,足有百年曆史,在冬末春初的日光照耀下,竟是枝繁葉茂,風一吹,稀落落響。
顧惜扶著斑駁樹身,一隻手秀骨勻亭真是百看不厭。
顧惜對牢空氣輕輕道:“顧歡,我來了。”
顧惜頓頓足,“顧歡,你出來。”
叫顧歡的是一隻小小幼狐,一雙尖耳朵,四隻爪子扒拉著雪地,窸窸窣窣響。
狐狸寶寶自樹後探出小小腦袋,好一雙清澈的細眼睛,像是蒙上一層淚膜般晶光動人。
顧惜伸出一隻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溫柔極了,“顧歡。”
顧歡跳上他手掌,四隻爪子抱他胳膊吊了吊,聲音歡快極了:“哥哥。”
它口吐人言,竟然字字清晰。
顧惜將手覆在它柔軟而溫暖的腹部上,撓了撓,狐狸寶寶舒服得眯起細眼睛,“呀”了聲,細聲細氣道:“哥哥,你再摸摸。”
狐狸寶寶對於信任的人,通常是把最柔軟的腹部攤在他麵前。
顧惜將它抱在懷裏,小小聲跟它說:“顧歡,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爹爹差人請我回家,我要走了。”
他又搖兩搖顧歡。
狐狸寶寶晃著腦袋,一雙眼睛眨啊眨,“呀,哥哥。”
顧惜應聲:“我在。”
不知怎的,顧惜十四年來所欠缺的童心,在遇到狐狸寶寶的第一時刻,全都湧出來。
這隻會說話的小幼狐來自天狐一脈,生而能言,成而能形。
它現在還小,還沒有足夠的靈力可以化形。
可是小小的一團毛茸茸的本體,卻已是這麼可愛。
顧惜愛護它,替它取了名字,姓自己的姓,做自己的妹妹。
“顧歡,你跟我在一起。”顧惜用袖子將它團起來,狐狸寶寶嗚嗚叫,顧惜聽而不聞,“我們一起回家去。”
丞相府最安靜的一處院落,今日大門洞開,它的主人回來了。
顧惜安置下來,換了身幹淨衣服,又淨了麵,一頭長黑直頭發束在腦後,沒有笑意的玉麵上是一貫的清冷神情。顧惜美玉形貌,他便是連生氣也是端莊無匹。
一路鶯燕相送,家裏的美貌奴婢沿途紛紛行禮:“大公子安康。”
顧惜惜字如金,隻點一點頭。
到了爹娘地頭,顧惜請安的時候,英明的丞相老爺竟然看到兒子的袖子裏鑽出兩隻尖耳朵。
丞相詫異極了,“長寧,聽說你從大乘山上帶回了一隻小狐狸。”
長寧是顧惜的字,隻有最親近的人才會這樣喚他,長寧長寧。
長寧自小到大,從未當過一回孩子。也不知道是像誰,小小年齡端方矜淡,他這個做人家老子的,看著都生奇。
丞相即時問:“長寧,你居然會學人家養小動物玩?”
丞相想要學人家撫須大笑,做足姿態,奈何他一張麵孔幹幹淨淨,丞相下意識地摸摸鼻子,咳咳道:“兒子,你總算幹了件正事。”
丞相想要摸摸狐狸寶寶柔軟雪白的毛皮,顧惜閃了閃身,自顧自掉頭走了,“顧歡是女孩子家家,不給人亂摸的。”
日子過得閑適,逸趣自得。
顧惜坐在書房的大檀木桌前,讀書的時候,他要騰出一隻手給顧歡玩。
狐狸寶寶四隻爪子抱他胳膊,它要蕩秋千時,隻需說一聲:“哥哥,你再晃晃手。”
顧惜一麵翻著線書,一麵揮兩揮胳膊,顧歡歡快得格格直笑。
顧惜偶爾教顧歡念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狐狸寶寶搖頭晃腦,“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顧惜練字的時候,顧歡繞他脖子團成圍脖,睡了過去。
顧惜從不叫喚它。
它醒來要喝牛乳,顧惜拿手指沾了沾熱好的牛乳,試試溫度,才給顧歡喝。
顧歡喝得嘩嘩響,一捧雪白尾巴搖了又搖,搖了又搖。
顧惜取笑它:“咦,狐狸不是都愛吃雞嗎——”
狐狸寶寶振振有詞:“哥哥,誰說我不愛吃,等我長好了牙再說。”
顧惜仰頭大笑,“叫你貪吃冰糖。”
顧歡自從來了丞相府,別的不好,單單愛上了吃糖,整日裏含著冰糖不放,把乳牙都蛀光了。
叫硯台的書童聽見自家主子的笑聲,打門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硯台趴在門扉上咕噥:“這隻會說話的狐狸還真有本事。”
狐狸寶寶會說話,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貼身侍候的硯台書童。
在自己的地盤上,顧惜也不打算瞞著自己人。
硯台第一次聽見狐狸寶寶說話,四下張望,待找到了正主,看到狐狸寶寶眯著細眼睛好不得意,刺激過大,硯台堂堂男子漢,兩眼一翻,暈了。
硯台醒來,爬到大公子膝上,號啕大哭:“公子啊,妖怪啊。”
妖怪很傻很天真,“哥哥,什麼是妖怪?”
呃……
顧惜很為難,養孩子真是不容易啊。
顧惜用一顆冰糖將顧歡的注意力轉移走了,聽著顧歡嘴裏卡卡響的聲音,顧惜私底下將硯台踢到角落裏,“邊兒待去。”
顧歡也有不好哄的時候。
有一天晚上,顧歡躺在它專屬的搖籃裏,顧惜怎麼哄,它都不睡覺。
顧歡叫:“哥哥,我要小小虎陪我。”
小小虎是狐狸寶寶在大乘山上的青梅竹馬,狐狸寶寶被哥哥帶下山的時候,都來不及跟青梅竹馬告別。
狐狸寶寶終於開始想念起它的虎玩伴了。
顧惜裹著絲被坐在四柱大床上,微光清涼,少年的目光落在插笙簫的烏木架上。
顧惜伸手拭去顧歡眼角淚珠,非常非常溫柔,“顧歡,你別哭,我吹曲子給你聽。”
然而,無論他的簫聲在長夜寂靜之中多麼動聽,顧歡的眼淚還是一顆一顆掉下來,“哥哥,我想小小虎。”
顧惜目光裏波光粼粼,他緩緩放下紫竹蕭,凝視著顧歡眼角晶瑩的淚珠,痛楚有聲音,可以聽得到。
顧惜捂著胸口,覺得畢生都沒有過的疼痛。
第二天一早,顧惜差硯台去請城中最精湛的繡娘過來。
顧惜畫了一張斑斕小黃虎,置於桌麵,抱起懨懨的小狐狸搖兩搖,輕輕道:“顧歡,你看看,我給你畫什麼了——”
顧歡用兩隻小爪子捂住眼睛蜷了起來。
它都不吱聲。
顧惜輕輕放下它,一個人走到角落裏,坐了半天。
第三天清晨,狐狸寶寶在搖籃裏醒來,看見在自己身畔,一隻茸毛黃斑虎就躺在那裏。
“呀,哥哥。”顧歡叫道,抱起玩偶親了又親,高興得不得了。
顧歡跳到床上,用濕漉漉的舌頭將哥哥舔醒。
顧惜小心翼翼看它臉色,輕輕說:“這是我讓城中最好的繡娘給你做的,顧歡,你別再哭。”
顧歡吃飯睡覺都拖著這隻虎玩偶,虎玩偶代替了青梅竹馬的小黃虎,顧歡對牢虎玩偶小小聲:“小小虎,哥哥對我可好啦。”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轉眼已是兩年。
有一天夜裏,顧惜在朦朧之中,被身上一種強烈的壓迫感驚醒。
他抬起一隻萼骨亭亭的手,緩緩擱了下來,指尖觸到一種好似絲綢般光滑細膩的肌膚。
這是一個星光滿天的月夜。
柔和的月光透過鏤空萬字窗紋,打在玄石地麵上,像是鋪上一層霜。
微光清涼,顧惜緩緩推開身上這具赤裸而充滿冷梨香氣的稚嫩身軀,這人一頭黑壓壓的長發遮住了她的麵顏。
四柱大床足有四人寬,便是在上麵來回打個滾也是足夠的。
床上鋪著柔軟而光滑的錦墊,一團蠶絲被褥卷在一旁。
顧惜披著一襲潔白絲綢衫子,腰間係一根同色絲帶,敞著胸,露出少年略顯單薄而白晳的胸膛,力量都藏在每一塊肌理裏,他看起來是無害並且含蓄的。
顧惜生得美,故而連生氣也是端莊無匹的,“我早已拒絕父親大人的美意,賤婢,你好大膽,竟然私自爬上本公子的床,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