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籠在雲後,朦朧的光暈照著唐府。風,輕輕的拂過,拂過那諾大的荷花池,幾近枯敗的蓮荷間傳來一陣悉悉嗦嗦,卻也掩不住那男子籠著哀傷的話語。
“我從不在乎唐府的權勢錢財,隻想著和妻子兒女安穩的生活,你們……又何必如此……”
男子那略顯瘦弱的手臂緊緊的攔著懷中女子,白色的衣角隨風而蕩,在那朦朧的月光下,似是飄飄然,卻看得假山後的那雙晶亮的眼睛一陣心驚。
小小的男孩唇角一動,“爹”這一字尚未出口,便被身後伸出的一雙纖軟手掌捂住,他努力的掙紮,死命的掰著那手掌,眼依舊盯著那如欲飛升的兩人身上,看著他們的腳步一點點的後移,一點點的靠近那深深的荷花池……
在他幾近要掰開那覆口的纖軟手掌之時,卻忽地震住。
不知何時站在孩子身後的少女緊捂著男孩的口,卻終是隱忍不住的的輕輕抽泣,那聲音極弱,就那麼隱在了枯荷搖曳聲中……
緊摟著慢慢的緩下掙紮的孩子,讓他的頭埋在懷中,而她依舊死死的盯著荷花池,那眼底滿是……痛。
噗通,清晰的落水聲傳來,她眼見著爹娘在她那些叔伯的逼迫下落在深深的池中,眼見這他們緊擁著彼此奮力掙紮,她的心一陣抽緊,卻不敢開口呼救,手握得死緊,那掌心裏有娘在晚飯時分送她的一個小小玉鳳,晶瑩剔透,此刻那圓滑的鳳翼卻硌痛了她的手,但心底卻更痛……
“老九,別說哥哥們心狠,咱唐家雖是一日不如一日,但大筆的錢財卻是別人家想都不敢想的。我們都想要這些!可爹呢?他的眼中隻有你這個文弱書生,就算你聰明絕頂,就算你詩詞歌賦無一不精,那又怎麼樣?你根本就不懂‘商’這一字!所以……我不會讓你得到唐家的,你……隻有死!至於你的兒女,端看他們的資質了……或許我會放他們一馬也說不定。”
心陡然一顫,她低首望著弟弟滿是淚的眼,死死的盯著,死死的盯著,假裝聽不見荷花池中的掙紮,假裝聽不見爹娘的呼救,假裝聽不見爹娘呼喊著他們的名字,隻是死死的盯著弟弟的眼。然後,牽起他的手,悄悄的,悄悄的逃離那埋藏下他們傷痛的假山湖石,奔回那植滿了淡黃小花的庭院。
“十二,乖乖的回房躺下,什麼聲音也不要出,誰喊你也不要理,直到姐姐找你,否則一動都不要動,明白嗎?”
男孩的黑亮的眼裏滿滿的淚。
“阿姐,我們就是喊了也沒有用是不是?沒人會來救爹娘是不是?他們……一定會死是不是?”
她的唇輕輕的蠕動,卻終是什麼也沒說出來。弟弟九歲,卻是十分聰慧,早明白這唐家大院裏的是是非非。縱使他們年幼,卻不得不在父母落水掙紮的瞬間成長。那水中掙紮聲似是就在耳邊回蕩,怕是會回蕩一輩子吧……不再多想,她用力的抱了抱弟弟:“你記住!回房去,不許動,除非我叫你……”話忽的止住,垂下眸沉默半晌,才又道,“要是我沒叫你,或者明天找不到我……”
“阿姐!”
“噓……別說話,阿弟,你看到了,我們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所以如果明天見不到我,你記住,你要活著,無論如何也要活著!”
小小的君蟬亮晶晶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卿鸞,良久,良久:“阿姐……我明白了。”
看著他小小的身子驀然回轉,緊緊的合上朱紅的門扉,忍不住的回首望向那荷花池的方向,縱然隔著層層花牆,縱然隔著叢叢樹木,縱然隔著重重樓閣,她好像依舊能看見那掙紮泛起的水花……
“大哥,到底要不要把鸞兒和十二也……”
輕輕的聲音自月亮門外傳來,少女小小的身軀震了一震,趕忙轉身回到自己的房內。
“小聲些,你真當可以明目張膽的殺人放火呢,老九夫妻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腦袋裏轟的一聲,似是要炸開一般。而那已邁開,朝著床鋪而去的腳步踉蹌了下,飄忽忽的茫然起來。
明知道爹娘已經被害死了,明知道現在不是耗在這裏迷茫的時候,可那腦袋,那腳就是不聽自己的話,軟綿綿斜斜倒下。
使勁的想著爹娘已死,使勁的想著 不要被外麵的人知道,可是滿腦袋的想法轉來轉去,就是連接不上。於是牙緊緊的咬住舌尖,讓那鑽心的疼痛刺激,終於甩托了迷蒙。忍著那泉湧的淚意,悄悄的自微掩的門縫望著月色下的頎長身影。
那是她的親伯伯啊,既然忍心將骨肉至親逼死,若是讓他們知道十二和她都看見了,豈能饒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