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在碑前坐下,與這個溫婉的女人對視著。
忽然發現,原來,他們是這麼的相像。一樣的長眉,一樣淡色的嘴唇,那眉那眼,任誰看了不會說她們是母女?
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呢?
到死,幫她立墓碑的人,是她的女兒,卻也不是她的女兒。
“如果早知道這個結果,你當初是不是就不會將我生下來?是不是就不會將我丟到福利院?是不是就不會將我重新領養?”她問眼前這個溫婉的女人,“你後悔了嗎?”
你後悔過嗎?
“可是,我後悔了,真的很後悔……”她將頭慢慢靠在碑上,低低地笑,“你總是對我那麼好,留了那麼一大筆錢給我。你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預見了我的結果?”
“……你留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受苦,何其忍心……”
陽光照射在身上,照在她短短的頭發上。不聞鳥叫,不見蟲鳴,隻有她一個人低低的聲音如同耳語,軟軟的,碎碎的。
偶有風吹過,細細地吹動了她的發絲,但淺嚐輒止,卻不大。恍惚間,她竟以為是她的手輕輕撫過她的頭發,如小時候一般。
然而,現在,她這般的傷悲,她卻仍在照片裏對著她溫婉地笑,不再出言安慰。
正午的太陽漸漸轉成金黃色,西下時餘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周身鍍了一層金色。
黃昏時,沈司格找到這時,她仍然一個人在靜靜地坐著,靠著墓碑,抱著雙膝。碑上的那張照片就在她的頰邊微笑。
他輕輕走到她麵前,蹲下,似是怕驚嚇到她一般地,極輕極輕地喚了她一聲:“時煙。”
她動了動,似乎是慢慢地清醒了過來一般,抬起頭,看著他,看到他眼睛裏的不舍與心疼。
“你一個下午,都在跟她說話嗎?”
她又動了動,鬆開了抱著雙膝的手。
“你都跟她說了什麼?有沒有跟她說,你找到了一個好男人,這個男人不會辜負你,你會嫁給她,然後生一個孩子,你的孩子不會在福利院裏長大,不會受這麼多的苦楚。你和那個叫沈司格的男人會好好照顧她,給她所有的愛。你和那個男人會一直到老,然後在另一個世界裏依然相依相伴。嗯?跟她說了麼?”
她的手慢慢鬆了下來,垂到了冰冷的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臉,平常總是線條冷厲的臉,在這夕陽之下,總是不可思議的柔軟,墨玉一般的眼睛裏麵,倒映著她的臉,裏麵除了情意,竟別無雜質。
一股酸意衝上心頭,除了看著他,她竟然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反應來。
“總是這麼笨可不好,你得告訴她,你比她幸福。這樣才不枉你今天到這裏來一趟。”
看著她的樣子,他問她:“你恨她嗎?”
她搖頭,她從來不知道恨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一個根本不知道“恨”到底是什麼的人人,又如何去恨呢?
“那你還愛她麼?”
愛嗎?她搖頭,不知道。
“你說,她會同意讓你嫁給我嗎?”
她看著她,輕輕點頭。她會,她那麼愛她,任何事都不忍拂了她的意,他是那麼優秀對她那麼好的一個男人,她又怎麼會不同意?
沈司格微笑著,將手輕輕放到她的頭上,親吻她的額頭,眼睛,與嘴唇。
“既然她都同意了要將你嫁給我,那麼……你就不要再怪她了,好不好?從今以後,你將不會再受苦。”
時煙看著他,忽然就再也忍不住,眼淚開始決堤。
初被抓時,她沒有哭;知道被柏素陷害時,她也沒有哭;知道林芳芝死亡的真相時,她仍然沒有哭;得知她與林芳芝的關係時,還是沒有哭。
可是,憋得太久了啊!
嘴唇越來越哆嗦,一聲嗚咽從喉嚨深處傳了出來,一直以來都幹涸的眼眶聚滿了氳氤的水氣。終於再也沒忍住,衝破了堤防,所有的堅強忍耐所有的委屈難過都在他這番話裏被衝垮,傾洪而下。
從慢慢地嗚咽到放聲大哭,暮靄四合,寂靜的墓園裏她的哭聲異常的響亮,似乎是帶著回聲一般地,聽者不忍。
卻不知地下的亡魂聽了,又會做何感想?
躲在沈司格的懷裏,她大聲地哭,哭到聲嘶力竭哭到喉嚨沙啞。
沈司格抱著她,將她密密地摟在懷裏,放任著她的大哭。隻是在她哭到氣噎的時候輕輕拍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他側過頭,看向林芳芝的墓碑,她仍然在對著她們微笑,看著他們的擁抱。錯眼間,那笑容裏卻仿佛有了一些安慰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