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稀奇嗬稀奇(3 / 3)

銀發美人被他露骨的眼光激起了脾氣,嗤笑,“我比較喜歡你叫我烏利烏利卡婭,是烏利……烏利……卡婭。或者,你要和伊諾談談?”說著,她回頭,向坐鎮在高台上的藍眸上尉看了一眼。原以為昭搖會嬉皮笑臉地反駁,沒想到他隻是聳聳肩,退出踏步的陣形,徑自走到場邊的一隻石凳上坐下。

那裏早已坐了一名黑色長發的男人,一腿伸直,一腿踩在石凳邊,高高曲起,下巴擱在膝蓋上,亂發遮眼,隻露一截高挺的鼻梁和似彎非彎的唇,不知看著什麼。

昭搖坐上石凳時,身體微微傾斜,以與長發男子相反的角度伸直腿,肩頭卻很近,幾乎靠在一起。遠看去,兩人組成一個“八”字形。

對於不配合舞訓的囚犯,舞訓師通常不會管太多,隻要整體效果合格就行。對於坐在石凳上的兩人,烏利烏利卡婭本想說什麼,恰巧擴音器在這個時候傳來“下麵是休息時間”的放行令。既然如此,她轉身回高台,不想與這些囚犯擠在一起。

昭搖目送銀發美人走遠,眸珠一抬,徐徐半轉,向左瞥去。身邊的人一動不動,對滿場的喧鬧置若罔聞,猶如局外人。

那人似乎不願開口,昭搖卻是不知如何開口。兩人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在滿場的嘈雜音波裏抽出一片真空,擴張出詭異的違和感。

黑眸淺淺移動,漫無目標,昭搖突然希望那些在不遠處笑鬧的囚犯來找找麻煩。找誰都好,什麼理由也無所謂,這樣,是不是能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

想到這兒,他有點期盼。視線轉了半天,與他對瞪的囚犯很多,卻沒有一人肯上前挑釁,令他氣餒不已。

動動腿,他垂下眼簾。

什麼時候開始,他和解狐之間變得陌生起來?從布拉國一別,到此時的林林尼克,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解狐的冷漠他不是沒見過,對激不起他半點欣喜的東西,他常常隻送一個不想理不願理甚至不屑理的眼神,隨即拋諸腦後。當初在這裏見到他的時候,他不正是一張陌生的表情麼。

如果不是迎新會的亂子,他是不是想就這麼陌生下去?隻是,誰都沒料到他受震波影響,心智退化,而伊諾又將笨解狐交給他照顧。和那個單純不諳世事的解狐相處,雖然讓他頭痛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可因布拉國皇冠事件造成的隔閡卻淡去很多,解狐忘了,他也無心去回憶。如今記憶恢複,隔閡的帷幕不知不覺再度拉開,令人局促,措手不及。

“還沒畢業嗎?”

耳邊響起的聲音令昭搖倏地扭頭。

垂若黑紗的發簾後,琥珀的碎片閃爍著微微瑩光,朦朧,迷離,那一層發簾,就像掩在心門外的厚厚帷幕,隔了九重。

不知是懊惱還是氣弱,昭搖花了比尋常多兩倍的意誌力才移開視線,口氣很衝:“我本來就是個沒畢業的咒禁師。”

“不想找到你師父嗎?”

“該找到的時候自然就找到了。”

身邊的人唇角微動,似乎笑了一下,便沒了聲音。沉默再度主宰了兩人之間的空白。

這一次,昭搖沒讓沉默主宰太久,“解……J,這所監獄裏有什麼吸引你的?”

“秘密。”

昭搖給他一記橫眼,輕諷:“想被熏陶你就直說,我又不會嘲笑你。館長老頭……切,明明就是監獄長,扮什麼淵博。”

對於他的諷刺,庸解狐不已為意,“這裏的確有幾件古老的博物收藏,稱他館長也不過分。”

“哦——”上揚的彎彎調子。

“蘭特波花瓶,1200年前的琉璃瓷。一半透明一半乳白,是環球大盜偷竊的國家寶物之一。對於要林林尼克接收看管這名國際大盜,木衛二提出的條件是將蘭特波花瓶一起送來。很多人認為這個條件無法接受,但被盜的博物館委員會答應了。所以,蘭特波花瓶現在成為林林尼克的鎮獄三寶之一。”

“……你一向喜歡那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花瓶不是用來裝花的嗎,打碎了幹脆。”

庸解狐啞了半天,怡然一哂,“你的破壞力一點也沒變呢……昭搖。”

“妖——”怪異的噓聲從昭搖嘴裏叫出來,“我喜歡破壞。它讓我興奮。”停了停,他有點沒話找話,“另外兩件是什麼?”

“什麼另外兩件?”

“鎮獄三寶啊,你剛才不是說破花瓶是鎮獄三寶之一!你自己說的。”

庸解狐努努嘴,表示明白,“塔羅塞石碑,在一所鄉村小鎮裏發現的千年石碑,來到林林尼克的原因同樣是交換囚犯。不過,是用這塊石碑調換在林林尼克裏服刑的一名囚犯。塔羅塞石碑上刻著古代的法典,用三種失傳了五千年的古文字寫成。第三件是館長辦公室裏的機密時鍾,目前為止,我還無幸見到。”

清晰簡明的表述,滿是皺紋的舌頭,久違的熟悉感,昭搖聽得有點發愣。異常的沉默引來庸解狐的關注,“怎麼了?”

“頭痛。”眉心淺皺,他以食指點著額角,慢慢打圈舒揉。

撩起垂發,庸解狐的視線鎖在他臉上,似乎盯看什麼奇怪的東西。

“怎麼?”這次換昭搖不解。

“……我從沒看過你有這種溫和思考的頭痛表情。”這次,話中有了明顯的笑意。

“……”

“我以為你的腦袋隻用來長頭發。”

不揉了,昭搖大怒,“行了,你給我夠一點啊!再嗦,我把你轟成顆粒!”

“我相信你這句話,盡管你還沒畢業。”

“喂——”

“這是事實。”

“你給我夠一點……”

看似爭吵的話語,兩人周遭的氣息卻在無形中溫和了許多。

庸解狐哂笑搖頭,突問:“昭搖,你知道鈑是什麼?”

“我當然——”昭搖咬著舌尖睨他,“不知道。”

“它是新發現的金屬元素,低溫下是固態,常溫下是氣態。這一種非常活潑的金屬元素,漫延迅速,隻要一克,就能讓一個人口100萬的城市人煙絕跡。”

“一克?你確定?”誇張了吧。

“不誇張。”庸解狐似乎聽到他的心語,繼續說,“鈑不僅活潑,毒性強,還具有腐蝕性。鋁是最廉價的使用類金屬,鈑和鋁接觸後,鈑會對鋁產生腐蝕,這種腐蝕可以說幸運,也可以說不幸。你想聽哪一個?”

“……兩個。”

“幸運就是,兩者的腐蝕和化合可以將鈑的毒性消解掉。不幸的是,它們的化合物是另一種毒氣。”如果瑪媧掌握了鈑提煉技術,他們會用來幹什麼,令人實在不敢想象。

昭搖盯著腳尖,表情有些怪。他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這幾天的事,你都記得?”

“嗯。”

“你就不能給一點表情嗎?”昭搖瞪他。

“表情?”琥珀雙眸從他臉上移開,“你要我給什麼表情。”

“你知不知道智力退化的你像個白癡!瞪你兩眼你就哭,洗手要Su給你打泡泡,走路非要牽著Su的手,睡覺要人哄,不哄你就埋在毯子下發脾氣……”

“哦?”令人眷戀的唇勾起月色般的淺笑,對於自己的失格竟然是那麼的漫不經心,一句低語,宛如歎息,“不過是換個性格。”

不過是,換個性格。

昭搖原本想嘲笑他,卻被他淡淡的表情弄得沒了興致,一時無言。想了半天,他鬼鬼祟祟地將頭靠過去,悄悄聲說:“解狐……有個問題我很好奇……”

庸解狐傾顏一笑,示意他可以問,但不表示他會回答。

“你打算怎麼從這裏出去?”昭搖又靠近了一些,“你既然進來了,我相信你一定有方法出去……啊,我還有點好奇,你是怎麼進來的?”

“很簡單。”庸解狐放下曲起的腿,學他一樣悄悄聲,“我在剪穀國警備智腦係統裏插了一個隊。”

昭搖的文明思維還沒有沉睡,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在預備送來林林尼克的名單裏,你編造了一條罪名,偽造了一份檔案,虛構了一個身份,然後,順理成章被送到這兒來。”

庸解狐點頭。

“那你是不是打算取消你的罪名,刪除你的檔案,讓警方認為他們抓錯了人,把你送走?”這家夥就是有這個可能。

庸解狐搖頭。

“不是?”

庸解狐還是搖頭。

“行了,好了,你搖夠了吧!”不耐煩的人習慣地一拳襲過去,卻不想拳頭被人接下,就力一拉,天地在眼中瞬間一轉,雙臂被反扭,撲壓在某人的腿上。

幽幽深眸並未凝視受製之人,隻是抬平了視線,越過那些好奇的囚犯,注視著前方不知名的一點。聲音,淡淡的,“昭搖,我也有點好奇。”

“哼!”他掙了掙。

“你是覺得Su有趣,還是覺得Mava有趣?”

“我有責任解答你的問題嗎?”

“沒有。”庸解狐否定得毫不遲疑。

“那你還問!”昭搖偏過頭,暗眸中的譏誚像鉤子一樣,向壓製自己的人鉤去一瞥。

“我想問。”

“我不想答。”昭搖鼓起腮,發現一時掙脫不了,幹脆調整姿勢,讓自己在壓製下能夠舒服點。

“真的不想答?”幽色眸光從不知名的一眼收回,慢慢落在他身上。

“不想。”

庸解狐突然放開他,一言不發站起來,正要抬腿,手腕被人拉住——

“覺得我背叛了你嗎?”

“不。”

“不懷疑?不傷心?”

“有過。”

“現在還相信我嗎?”

“信。”

“我不信!”

“既然不信,拉著我的手幹什麼?”庸解狐瞥了眼扣在腕間的手。

“賽息國眠獎頒布時,你在哪裏?”他意識不清,卻依稀記得有人從倫克手裏救出他,昏迷的他似乎想在空氣中抓住什麼,那縷長長的、細細的……

“我有義務回答嗎?”久違的庸解狐式反問。

“……沒有。”

“那我不答。”腕臂抽回,庸解狐頭也不回地離開。

休息時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