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正秋一邊往米鍋裏添紅薯葉子,一邊檢討。
阿涼又蹭過來,手裏舉著西紅柿,“可不可以再加個西紅柿炒雞蛋?秋秋做得最好吃了。”
明明知道他為了吃可以將黑的說成白的,可是聽到他這樣說,麥正秋還是忍不住心裏泛甜。
這個家夥,他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取出小木桌和小案板,麥正秋開始切西紅柿,一片一片,薄厚均勻,很漂亮。
而阿涼,最愛的,就是趁他不注意,偷一塊,再偷一塊塞進嘴裏。
每每作勢要打他,他就皮皮笑著跑開,跑遠了還衝他做鬼臉,見他故意把臉弄得醜怪變形,麥正秋除了搖頭,就是笑,嘴角似脫臼了般,笑容不止。
這時,如果他留一塊西紅柿舉起來衝他喚“阿涼”,他會立刻喜滋滋地奔來,那副模樣就像看到骨頭的小狗兒,饞兮兮地湊過來用舌頭含住他的手指,“吱溜”一聲,生怕他反悔似的把西紅柿快速吸進嘴,然後一邊嚼一邊傻笑。
捏著被他含過的指尖,麻麻的,癢癢的,麥正秋也隨著他傻笑起來。
他吃完了,會摟住他,臉在他胸前蹭來蹭去,“秋秋,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聽他這樣說,麥正秋感覺自己的心“怦”一聲,似煙花在夜空綻放,絢爛無比,卻又滿懷惆悵,複雜的感覺,無以言表。
而他,沒心沒肺地說完之後,就跑去和梅兒一起喂二灰,留下他一個人,拿著刀差點切掉手指。
對於自己的異常,麥正秋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也許,等夏天過完,蚊子沒了,他走了,他就會正常。
帳篷搭好了,阿涼第一個鑽進去,像個孩子似的在地上興奮地打滾兒。
“秋秋,秋秋,你好能幹,連這個都會。”
梅兒道:“在我們南桑,一到秋收季節,家家戶戶都會在田裏搭帳篷睡覺,那時候,大家一起圍著唱歌跳舞,猜謎兒數星星,可快樂了。”
他一聽,眼睛放光,一臉神往,“好想去南桑看看。秋秋,秋秋,你回家鄉的時候,帶上我,好不好?”
麥正秋臉上一黯,隻有離開了家鄉,才知道,家鄉那麼那麼好那麼那麼令人懷念,沒有家鄉的人就像水中浮萍,飄來蕩去,沒有根基。可是,那個魂牽夢縈的家鄉,他還回不回得去?
一思及此,所有的好心情都消失無蹤,甚至連連日來的輕鬆快樂都成了紮在心上的刺,刺得他疼痛又愧疚。在家鄉,父母兄弟尚愁眉不展,而他,卻在這裏逍遙快活,不該,不該啊。
出了帳篷,麥正秋站在河邊,望著南方,久久沒有移動。
在他身後,跟著阿涼,想靠近又怕打擾他,不想靠近又有蚊子咬,腳在地上前前後後地磨來磨去,最終他還是選擇呆在了原地,給秋秋一個獨處的空間。
麥正秋轉過身來時,看到的是揮舞著袖子瘋狂拍打蚊子的阿涼。
迎著他的視線,阿涼訕訕地收回袖子,“那個,我影響到你了?天黑了,蚊子好多。”
麥正秋靜默地看他一會兒,然後招招手,阿涼立刻小跑過去,近了又不敢輕舉妄動,不安地立在他麵前,小聲道:“這樣就好了,你繼續,我不打擾你……”
話未說完,他就被摟進了一個懷抱,一驚之後,他服帖地靠著,屏著呼吸,不敢出聲。
心跳聲,好大,大得怕他聽見,又不敢看他,隻好閉著眼,舉起手摸索到他的臉,然後將兩根食指塞進他耳朵。
以前,都是他主動抱他,這一次,卻是他主動抱他。所以,感覺很不一樣。不知道,以前被他抱來抱去的秋秋會不會也像他這樣,後脊的毛孔似全被打開,然後每個毛孔都開始淌汗,渾身好熱,喉有點幹,嘴有點澀。這種感覺,好奇怪,好奇怪。
阿涼模模糊糊地想著,沒注意到麥正秋臉上複雜的表情。
阿涼不知道,被他捂住耳朵的麥正秋,有多麼震驚,因為捂住了耳朵,他能更清晰地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一下一下,讓他明白,他對他,非一般的反常。
似要拔除自己不該有的念頭,麥正秋用力拉下他的手指,僵硬地轉身,裝出淡漠的腔調開口:“阿涼,到了下一個集市,我們就分手。”
阿涼一聽,下意識地就去抓他的手,“為什麼?”
他一躲,閃開,繼續淡漠,“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這樣下去了。”
阿涼不依,繼續抓,“可是,我能幫你啊。我們說好的,夏天過完了,沒有蚊子了,我們才分手。”
不知為什麼,這種話,麥正秋非常不愛聽,一聽就火氣上湧。
他抿著唇繼續躲,繼續閃,可是沒有成功,當他的手重新落入阿涼細膩柔軟的手,他立刻心軟。
不敢看他可憐兮兮的表情,可是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用看就能躍上心頭,麥正秋更惱火,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他,他咬咬牙,用力甩掉他的手,吼:“你想纏人到什麼時候,你總要試著長大,總要一個人麵對有蚊子的夏天,誰也不能幫你驅蚊一輩子!”
吼完,他就後悔了,他在在乎什麼呢?不是該趕他走嗎?為什麼,他卻在在乎他說的話,在乎他隻是把他當成暫時的驅蚊人,在乎他隨時可能被另一個驅蚊人取代。今年,他纏上他,那明年,那個被纏上的可惡家夥又會是誰?
被自己的想法駭到,麥正秋的臉色極為難看。
阿涼沒有再抓他的手,而是睜大了眼睛,睜得大大的,似在努力控製不讓裏麵的水流出,可還是有水溢了出來,他用力擦一下,然後轉身,耷拉著肩拖著腿,走回火堆。
那一晚,他很安靜,抱著膝蓋坐在火邊,一句話也不說。
還好,他仍曉得吃飯。看野雞熟了,他機械地上去擰個雞腿下來塞進嘴裏啃。聞到粥香了,他機械地盛一碗,也不管燙不燙,呼嚕呼嚕喝下去。有蚊子叮上來,他就機械地揮一揮衣袖趕一趕。當二灰湊近時,他機械地抱起它,將雞骨頭朝它嘴裏塞。
隔著火堆,麥正秋可以看到蚊子停在他發上頸上肩上臂上腿上,而他漫不經心地揮一下衣袖再揮一下衣袖,那些蚊子卻似釘在了他身上般,對他的揮趕動作一點反應也沒有。
有好幾次,麥正秋想起身坐到他身邊充當他的驅蚊人,可是一想到他幫得了一時卻幫不了一世,遂狠下心裝作視而不見,一臉淡定地吃雞喝粥,當他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