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涼眉頭擰得更緊,一臉不悅,氣呼呼地伸長脖子衝著前方馬車嚷:“秋秋——秋秋——”
可是,離那麼遠,除非他是順風耳,否則他哪裏聽得到。
士兵一臉驚惶,連聲道:“姑娘莫叫,切莫喧囂。麥世子臨去前曾吩咐屬下,若是姑娘需要,小的可以讓跟隨的護衛前去傳話,請姑娘回車廂,這樣很危險。”
“哼,這還差不多。”阿涼咕噥著縮回頭,看到一名士兵騎車去傳信,她滿意地返回車廂。
被吵醒的梅兒掩著嘴打了個嗬欠,看阿涼不高興地嘟著嘴,她不解地問:“涼姐姐,你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哼,還能有誰,為什麼我們要跟公主一起回京?”
梅兒將食指豎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嗓音道:“大哥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涼姐姐,你換個角度想好了,這一路上有公主護著,我們可以一路免費吃喝回去,不是挺好。”
阿涼還是不高興,“可是,這樣就沒有自由啊,不能野炊,不能露營,不能隨便亂逛,不能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最重要的是,不能,不能……”不能和秋秋在一起。
以前,她隻要一睜眼就能看到秋秋,想什麼時候去纏他他都在那裏,可現在,為了看他一眼,竟然還需要士兵去傳話。
“我討厭公主!”阿涼恨恨地斬釘截鐵地宣布。
梅兒忙掩住她的嘴,“涼姐姐,為了我們麥氏一族八千多條人命,請你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哼,可惡,討厭的公主,討厭,討厭!
不能說出口,腹誹總沒人管了吧,哼,討厭,討厭,萬分討厭!
沒一會兒,傳話的士兵回來了,“公主說了,為了趕時間,馬車不能停,等到了前方驛站,姑娘就能見到麥世子,請姑娘少安毋躁。公主還說,麥世子是我東來國未來的駙馬爺,除梅兒姑娘外,其他姑娘的求見一律不予理會。”
聽到這個回複,阿涼立刻“啊啊啊”地叫起來,躺在車廂裏拳打腳踢,再也顧不得梅兒的叮囑,連聲大吼:“我討厭公主——我討厭公主——我……”
梅兒嚇得連忙撲過去,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求道:“涼姐姐,求求你,忍一忍,忍一忍,如果你真想見大哥,以我的名義去傳話即可。”
阿涼一聽,笑起來,推著梅兒到車頭,繼續傳話。
哪曾想,這次帶回的回複是,一輛馬車。
“公主殿下請梅兒姑娘換乘這輛馬車去見麥世子,梅兒姑娘,請。”
阿涼可憐兮兮地問:“那,我呢?”
士兵麵無表情地答:“公主殿下吩咐,隻有梅兒姑娘需要換乘。”
阿涼徹底發狂,企圖跳到那輛馬車上,可是,跳車的下場就是,她被點了穴扔回了車廂。
嗚嗚嗚,秋秋,我討厭公主!討厭公主!討厭公主!
可惜,沒人聽見,因為她不但被點僵了四肢,還被點啞了嗓音。
嗚嗚嗚,秋秋,梅兒,你們怎麼可以拋棄我,嗚嗚嗚,我討厭你們,討厭,討厭,討厭!
原以為到了前方驛站,她就能見到秋秋,就能向秋秋哭訴得到秋秋的救贖,沒想到過了一個又一個驛站,天黑了,又白了,又黑了,又白了,她見不到見不到就是見不到他。
她,真的被徹底拋棄了。
從來不知道,孤立無援是如此可怕。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日子如此難捱。
她成了一個被關在囚車裏的犯人,沒人理她,沒有自由,吃喝拉撒全在車廂內解決,還有蚊子,無處不在的蚊子,將她咬得一日一日麻木不仁。
每到一處驛站,護衛馬車的士兵就會新換一撥,所以,馬車,一路不停,不分白天和黑夜,直奔京城。
也不知道過了第幾天,在驛站換馬車的間隙,她終於終於看到了秋秋。
她看到他鑽出那輛插有白底雲紋幡布的馬車,她看到他站在馬車旁讓公主搭著他的手臂下車,她看到公主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然後他的視線向她掃來。
她下意識就往車廂裏縮,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公主,那麼美,站在陽光下,似把太陽的光輝都吸了去,而她自己,明明是個女人,卻長了副男人臉,這樣也就罷了,偏偏她還蓬頭垢麵,身上又癢又臭,頂著一臉的蚊子包,這樣子的她好醜,好醜,她才不要讓他看見,才不要讓他看完她再去看公主,她討厭公主,討厭公主!要麼就永遠別讓他們見麵,要麼就讓她幹幹淨淨俊俊俏俏地站在他麵前,可是她那麼壞,故意在她醜醜的時候讓秋秋看到,可惡!可惡!
麥正秋掀開車簾時,看到的正是縮在車廂一角哭得幾近抽搐的阿涼。
整整七天,他想了她七天念了她七天,好不容易可以看到她,她卻隻讓他看了那麼飛快的一眼就躲了起來,這些天,她難道都不想他念他不想見他?
看到他的臉突然出現在車廂裏,她愣愣地抽噎一聲,猛地轉身,麵朝角落,把後背甩給他,繼續抽著肩膀哭得一抖一抖。
盯著那坨縮在角落不停抖動的黑影,麥正秋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他擔心她牽掛她想念她心疼她,終於見到她,才剛生出撥雲見日的喜悅,就被她的躲閃潑了冷水。
這個笨蛋,她知不知道,今天,可能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麵,她怎麼可以忍心剝奪他最後的一次銘記?
不顧她的掙紮,將她從角落裏拖出,拖到陽光下,逼她抬起頭,最後再看她一次。
可是,這個笨蛋,怎麼這樣一副苦哈哈慘兮兮的模樣?往日白皙滑膩的肌膚,全被細細密密的小紅疙瘩覆蓋;以前柔粉潤澤的嘴唇,現在枯焦得龜裂脫皮;以前神靈活現的雙眸,不但布滿了血絲還腫成了兩粒小桃尖。
這個笨蛋,她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打蚊子?
氣得想罵她,可看到她捂著臉拚命往陰影裏縮,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卻又讓他的心酸軟成了一團。
抿著唇將她撈起來,一言不發往驛站裏走。
冷眼旁觀的公主冷哼一聲:“麥郎,給你半個時辰,希望你信守諾言,告別之後,從此陌路。”
麥正秋頓了一下,而後繼續抱著阿涼,進了驛站的廂房。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二話不說直接把她剝光丟進木桶,可是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點了她的穴,防止她張牙舞爪拳打腳踢,然後將她丟給婢女,而自己隻能靠在門外,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半個時辰用來告別,太短太短。要說的話太多,想做的事太多,可限於時間,反而什麼也說不出什麼也做不了。於是,選擇了沉默,隻想,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將她牢記,烙在心裏,永不忘去。
記憶從大雄門口的驚鴻一瞥開始,無數個她,一個一個在腦中回放,收藏。
不是沒想過說拋下一切帶她遠走高飛隱居山林,憑他的功夫他相信他完全有能力做到,可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太理智了,一想到他個人的行為決定的是上千人的性命,他的私人欲望就變得麵目可憎。所以,在經過不眠不休的思想鬥爭之後,他選擇了公主,放棄了阿涼。
幸好,阿涼還是個孩子,照蒼羅城那位老大夫的說法,她的身體年齡不過才十二三歲,這個年紀哪裏識得動情滋味,這樣也好,就這樣,喜歡還是心動,都隻是他一個人的事,然後她會慢慢長大,遇見新的人,到時候,無論她是記得還是不記得,他都在那裏,將她細細懷念,小心收藏。
阿涼被收拾幹淨後,時間隻餘了半炷香不到。
默默坐在她麵前,仍點著她的穴,讓她安安靜靜地任他將她細細描摩。
她閉著眼,不願看他。
在氣他嗎?氣他丟下她七日七夜不管不問?氣他連累她害她被公主軟禁?氣他點了她的穴讓她連控訴的機會都沒有?那就氣吧,就這樣,帶著對他的討厭,將他忘到九霄雲外,重返自己的正常生活。
最後一次抬手拭去她的眼淚,然後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起身,離開,從此,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