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唯今風蕭索(1 / 3)

永樂十九年,春末。

京師謠言四起,詔獄徒破,數名聚義會反賊逃脫,故而命錦衣衛全城搜查反賊,時八月,至金秋,略漸平息,逆賊之事清了,功過賞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輕快的調子從房子裏傳出來,她趴在桌上拿著毛筆歪歪斜斜地寫著字,嘴巴裏一直念念叨叨,“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她好像很自得其樂,寫著唱著,連門口站了人也不知道。

“桑枝。”門口的人喚了聲,桑枝抬起頭。

“風憐公子。”她眉開眼笑,朝他招招手,“我有沒有進步呐?”她每天都有練習寫字哦。

風憐懿卸了唱戲的裝扮依舊是衣袖飄飄,一走進門就有股花粉的味道彌漫開來,他拿起紙,上麵還是歪歪扭扭的字,從頭到尾就是兩個字:桑枝。

他不知在想著什麼,就聽見桑枝在那嘀咕:“鳳兮如果知道桑枝會寫自己的名字,也會很高興的吧?”

“嘶”一聲,風憐懿慢悠悠將紙扯成了兩半,“你還在做夢不成?”他問得輕巧,隱隱有些怒氣。那個晚上鳳兮一箭,她雖不死卻也重傷,而鳳兮竟然隨錦衣衛而去,若不是風憐懿將她救回來,她還有命活下來嗎?接下來五個月,那個人——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竟然幫起了錦衣衛,短短幾個月助廠衛將所有逃離反賊一舉抓獲。跟錦衣衛扯上了關係還能脫得了麼?這次行賞,恐怕少不了他——沒有人知道他要做什麼,風憐懿唯一知道的是桑枝不能再跟鳳兮扯上任何關係了,那個人要做的事,已經容不得任何人與他有關係了。

桑枝看著他,“我知道鳳兮去哪裏了。”她格格地笑,有時候風憐懿不知道她是真的瘋癲還是裝的瘋癲,“我真的知道他去哪裏哦……”她點點頭,有點神秘莫測,就好像戲裏唱的——遺世獨立,羽化成仙——鳳兮,根本就不像是個凡塵的人呐,那是老天賜給她的一個很奇怪的,很美好的夢而已。

風憐懿愣了愣,叫了起來:“戲裏唱的都是騙人的!”比如什麼身不由己,比如什麼不離不棄,隻有這個傻瓜才會這麼深信不疑。

“哎?”桑枝眨眨眼很奇怪地看著風憐懿,“你生氣了嗎?不要生氣了好嗎?”桑枝拉拉他的袖子,風憐懿就氣不出來了,對她生氣是沒用的,反倒是自己,剛才那麼大火氣會嚇到她吧。

“我沒有生氣。”他放柔了聲音,“對不起,桑枝。”他也低聲道歉了。

“你沒有生氣,不用和我道歉,”她也低低地道,“鳳兮,也總是和我道歉。”

“什麼?”風憐懿沒有聽到後半句。

“沒什麼。”桑枝仰起頭,笑得無比燦爛。

風憐懿看了看窗外,今天天氣很好呢,“桑枝,出去走走好嗎?”這一道穿胸之傷足足養了五個月,他說著就去扶桑枝,桑枝點點頭,慢慢爬下了凳子,手撫上胸口落下病根的地方。

風憐懿小心地接過她的手,不由皺眉,每次這麼攙著她心裏不自覺會發抖,她是被鳳兮給毀了的!可是那一箭,怎麼沒有毀掉她的心、她的情、她的幻想?

他手顫了顫,她一不小心就跌進了他懷裏,有些花粉的味道滲透了出來,風憐懿是禦梨棲的台柱,身上總是帶有胭脂水粉的味道。桑枝使勁吸了吸,“好香。”胭脂的味道她很喜歡,不過,她想她可能還是比較想念鳳兮身上的味道,那種淡淡的,任何人都模仿不出的意韻。

想到這裏,她又笑了起來。

風憐懿扶著桑枝緩步,這五個月桑枝從來沒有問過一句:鳳兮去哪裏了。就好像她說的,她真的知道他去哪裏了,所以從來不開口問,在她的眼中,鳳兮就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也許隨時都會消失,那麼突然的某一天就會不見了,大概從前的一切就真的隻是一個夢而已——他走了,桑枝甚至覺得理所當然,就好像她覺得,鳳兮一定是回到天上去當神仙了。

“桑枝,你累不累?”風憐懿輕輕道。

她搖搖頭。

“別光笑,”風憐懿整整她的衣裳,“明日晚上我唱曲,你想聽什麼,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好啊。”她又笑,“唱《鶯鶯傳》好不好?”她好喜歡那場戲呢。她笑著笑著,那笑容就僵在臉上。

風憐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人——鳳兮。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淡綠色錦衣華服的少年,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一品堂上了馬車。

桑枝揉了揉眼,“是鳳兮嗎?”她問得不確定,轉頭去看風憐懿。

風憐懿頭也不抬,一把扯過她調頭就走,“不是他,你看錯了。”

“你說不是他,”桑枝抽出了手,“那麼一定是他,是鳳兮。”她好像突然變聰明了,轉身,竟然朝馬車衝了過去,跑了幾步胸口就窒息起來,身體有點顫巍巍,身子略有傾斜,好似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下去。

她就這麼不顧一切地橫衝直撞了上去,甚至沒有看到從道路旁插出的另一輛馬車,那車夫立刻勒住韁繩,馬頓足一掐,仰天就是一嘶,塵土飛揚。

“桑枝!”風憐懿驚叫一聲,隻差幾步,那馬就會踩傷桑枝,而他竟然邁不開步子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