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死啊,瘋子!”那車夫冷汗一把,脾氣不好地直罵桑枝。
桑枝好似沒看到剛才是什麼處境,也沒有聽到身後的叫罵,她隻看見鳳兮的馬車,近了,很近了——那馬車開始前進起來,不——等一下——
桑枝在後麵追著馬車,尖叫起來:“鳳兮鳳兮——你、你回來——”
過路的人都吃驚地看著她,瘋丫頭又開始發瘋了。
[鳳兮——等一下——]
好似有人在叫他,鳳兮愣了愣。
“啊,是不是有人在叫你?”搖光掏了下耳朵。
“沒有。”鳳兮心口一跳,垂了眼眸,他很清楚地聽見那叫聲還在繼續,那是——桑枝——桑枝,你怎麼——還記得?你怎麼——想不明白呢?
搖光撩開了簾子朝後看去,一驚一乍的,“哇,那姑娘好厲害,竟然追著馬車跑!”他轉過頭來,“你真的不看?”
“……”鳳兮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動作。
鳳兮,你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鳳兮,我跑不動了,你停一下好不好?
鳳兮,鳳兮……
那些話落在腦子裏,重重疊疊重重疊疊,好重,會喘不過氣——
好吵!好討厭!好心煩!好……痛苦……心裏像有什麼弦刺痛了,不要聽,不要看!桑枝,你怎麼永遠不知道什麼是痛?你怎麼,不懂得失望死心?指骨被掐得蒼白,他一聲不吭,任由那聲聲叫喚越來越輕,遠遠的“撲通”一聲響起,他身子顫了顫,終究……還是沒有動。
搖光嘖嘖歎息鑽了回來,“她摔倒了。”他撚了撚手腕上的佛珠,“看來是追不上了,阿彌陀佛。”他說了這麼一聲。
“傻姑娘。”身邊的人閉上了眼睛輕輕地道。
傻姑娘,你總是連自己也保護不好,怎麼老是想去保護別人呢……你怎麼,來保護鳳兮呢?
那一晚的形勢所逼。那麼好的一場戲,不是要他鳳兮死,而是搖光,你因為好玩,想看一場將我逼得步步危機的遊戲吧。為何詔獄的反賊可以輕易逃出,搖光你最是明白,陸折泠隻是不跟你計較,他一聲“好自為之”也是對你說的。而朱文圭還有那些背後的人打的什麼主意,他也不想去猜測了,但是隻有他和朱文奎心裏明白——他殺朱棣,就是無君,他助朱棣,就是無父!哈哈——他活著,活著又如何?回來,回來又如何?這般無父無君,不忠不義!隻逼得他更加厭惡自己,更加不能麵對周圍的人!而朱文圭……你想要的就是讓我比你更加不堪不恥吧……
而現在,且不管自己身份若被發現會有何種結果,他隻是不想讓桑枝再被牽連進來,這次雖與反賊無關,但是桑枝與風憐懿有關,而後者並不是個冷角色,尤其是在他唱出“潛龍私還怯”這樣的曲子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錦衣衛留在魏搖光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間接地去保護桑枝……魏搖光,你大概連這些也算到了呢……
長夜寂寂,冷風飄搖。
他可能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做這麼荒唐的事,但是現在他正在做——躲在禦梨棲東花廳的廂房外,為了看一個人。
她睡著了,很安靜,可是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經常踢翻被子。
鳳兮看著不由笑了聲,他不知道,她睡覺的時候會有這個習慣,於是輕輕走進房間去,將她的被子重新蓋好,卻發現她的枕邊放著厚厚的一疊紙,他拿起來看,每張紙上都隻有兩個字:桑枝。可惜寫得歪歪扭扭,好難辨認。
鳳兮眼睛一痛,不可抑止地要閉上眼,她在練字嗎?隻練這兩個字,每天將這些紙放在床頭,原來……你早就知道鳳兮回不來了,你知道鳳兮隻會在夢裏回來,所以,天天這樣地等?他就那麼坐在床沿,她翻一個身,他就替她蓋一次被子。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終於覺得自己該走了,這才起身,轉身的時候,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道:“對不起,桑枝。”那聲音很難得地像極了曾經的空穀幽蘭。
他退出了門去,關門的時候,眼前一道掌風劈來,他閃身躲開,袖口還是被劈了一道口子。
來人輕哼一聲:“你舍得來看她了?你就隻敢在晚上來看她?你就這嗎,見不得人?鳳大人——”他一句比一句不屑,句句說中鳳兮痛處,正是風憐懿。
鳳兮眨眨眼,“我知道你在。”他頓了頓,卻沒有再說下去,花粉的味道這麼明顯,“你會救她的。”風憐懿,你很早就開始察覺了。
“知?”他明白鳳兮說的是城東反賊那日,風憐懿笑起來,男身女相的魅,“五月前你親手殺她,今日任由她追著馬車不顧,你——你——”風憐懿像是氣到了頂峰處,竟然罵不出來,“好樣的。”他恨恨咬牙,“你會有報應的。”他將那個殺字念得極深,他知道鳳兮若是真心要殺桑枝,桑枝絕沒有命活,什麼情勢所逼什麼鉤心鬥角他懶得多想,他隻知道鳳兮丟下桑枝死活不管這個事實。
“對,”鳳兮也笑了,他笑起來竟是那種帶血的絕望,“我會有報應的,我一直都知道。”他害過的人也不少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亡,這比什麼都罪孽是不是、是不是?當初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可是他選擇活下來,每一個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十九年前的代價,是身體的痛,十九年後的代價,是心裏的痛——身死心死,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我並沒有要他們為我去死,為我去爭……不是嗎?”別人的命,別人的血,那些口口聲聲都是為了他的人,是將他逼到這萬劫不複的罪魁禍首,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是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盯著地麵,聲音像是冥冥中的煙花,一瞬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