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並不是學生裝扮,領口禳著細密如碎銀的亮點,似穿著一件深藍色天鵝絨旗袍,因為坐著,他不十分確定。若是偶然相遇,範丞曜會相信,她是上海哪家名流的千金小姐。
他望向她時,葛薇蘭突然抬起頭來。偷望一個人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他的眼光一碰到她的眼光,範丞曜的心中猛地一動,似窒息般。他對她笑了笑,他原以為她會回他一笑,哪知葛薇蘭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原來她並沒有瞧見他,範丞曜偏過頭去自己傻傻地笑了起來。他剛才的舉動,似倒退了十年的時光,如情竇初開的少年。他自嘲。
台上的拍賣師在說完那些華而不實的讚美詞之後,已經在開始拍賣吉祥結。起價是一千。葛薇蘭緊緊地揣著手,覺得全身不自在。她不斷地向台上張望。會有人出更高的價嗎?她希望有人買走它,她就可以償還父親欠下的債務;可一方麵,她又矛盾,那結也許並不值那麼多啊。
範丞曜發現她緊張的動作,他向台上望去,展覽的桌上,放著那個紅色的吉祥結。紅色的流蘇,間或有些金絲的線。他以為她是想買下它。可是價錢出到三千的時候,她遲遲沒有開口,卻越發顯得緊張。他笑了一笑,對身後的阿笙打了個響指。如果這樣能引起她的側目,那麼,他做。
桐木製的拍賣槌,因為長期敲打,已經有些發暗。拍賣師在台上重重一敲,聲若洪鍾地說:“三千五。這位小姐出到三千五,還有沒有更高的價?”
葛薇蘭原以為能賣個三千已是上限。四周是出奇的安靜,拍賣師說:“三千五,一次。”
這時有人細細地說了一聲:“一萬。”
葛薇蘭猛地轉過頭去,看到二樓露台上的某人。他正對她眉開眼笑。天啊,葛薇蘭覺得這個男人大概是瘋了。一萬塊錢,能做多少事情?她在大都會打工,一月也不過拿到二十塊錢。她調離視線,覺得呼吸急促,天啊,她騙了他。她覺得自己騙了他,而他終有一日會發現。也許他晚上回家,拿出來端詳時,就會發現。根本不值啊。
葛薇蘭開始的時候並沒有認出範丞曜來。台上的拍賣師已經三聲敲定,司儀已經把錦盒送往樓上。她忍不住再次抬起頭來。
範丞曜微微皺了一下眉,也許是燈光的原因,印得她的臉越發蒼白。他心裏有些不悅,她明明看到他了吧?基於禮貌,她至少應該上來與他打個招呼。沒有認出來嗎?
那麼,他會讓她記起來。
範丞曜從柔軟的黎花黃木椅子裏站了起來。阿笙為他打開了門,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情,範丞曜饒有興致,不覺牽起嘴角。
門外有人冒失地闖了進來。
“曜哥,原來你也在這裏。”年輕人嘻嘻地笑起來,絲毫沒有發現範丞曜臉上泛起那麼明顯的不快。
範丞曜想要下樓去,他偏擋在樓道上,嘴裏不停地說著:“那次在西山見到你,也沒好好和你聊聊。原來你也喜歡古玩,我家裏還有一些。改天上我家瞧瞧?”
範丞曜認出他是霍政茂的親戚,上次在西山與霍政茂談生意時,見過一麵。
阿笙上前,擋住那人,為範丞曜讓出一條道來。他下了樓,向廳裏望去。葛薇蘭原來坐著的位置已空無一人。
該死,她與他上演欲擒故縱?
他向大堂裏一掃,發現一抹藍色正向門邊移去。好在,她還沒有離開。範丞曜正想上前,哪知年輕人已掙脫阿笙,再次擋在他的身邊,“曜哥,前些日子連水灣的那些藥材……”
他是真的著急了,眼看著她就要離開,“喂——”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葛薇蘭聽到響動,轉頭向範丞曜看去。這次她認出他來,隻驚得想走得更快一些。真是狹路相逢啊,等等,他該不會是這麼快就發現吉祥結有問題了吧?她想起那日不過是打翻咖啡,他便勃然大怒。這次,隻怕會罵個狗血淋頭。
葛薇蘭一路小跑地出了大門,桑桑正等在門外,她不忘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
“怎樣,賣了多少錢?”
葛薇蘭累極,彎下腰來喘氣,伸出手來比了一個一。
“一千?”桑桑略有些失望。
“一萬。”
“真的假的?”哪個傻子一萬塊大洋是這樣花的,才不過十分鍾的時間。
走廊的那邊傳來腳步聲,葛薇蘭怕害範丞曜追來,拉了桑桑的手上了黃包車。桑桑埋怨她拉得太急,看她頻頻後望,直問她後麵有誰。
離了一百多米,葛薇蘭這才定下心來。她解下披肩,一路跑來,她都出了一身的汗。回答桑桑說:“上次在大都會碰到的那個人。”
桑桑一時糊塗,“誰?”然後念頭如電光閃過,範丞曜?她老板?
“還能有誰,吉祥結被他買走了。”葛薇蘭拽著手指,如做錯事的小孩,“你說他是不是發現了?”
“不會這麼快吧。”
“難說——”
等範丞曜追出去的時候,葛薇蘭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阿笙尋問要不要馬上派人去找找看,範丞曜默認點了點頭。
害他這幾日老是掛念著她,害怕她出事。她今日明明見到他,卻視而不見,叫他情何以堪?
要命,就算把上海翻過來,他也要把她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