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湛(3 / 3)

《南史·顏峻傳》曰:“宋明帝時,歲旱人饑,中書令顏峻上言禁一月,息米萬斛。”觀國按:《集韻》曰:“音唐,精米也。”諸字書皆無字,惟《集韻》收此字,蓋因《顏峻傳》有此字而《集韻》收之耳。凡米初出糠秕而未精熟,則謂之粗糲,其得米多。及精熟之,則得米少。禁者,惟食粗糲,而不得精熟米也。然人之常情,與其食粗糲之十,寧且食精熟之八,不知顏峻當時禁如何設法,而月能息米萬斛,其公米耶?其民米耶?不可得而知也。字書又有字音蕩,又有字音伐,二字皆訓曰“精米也”。今江、浙、荊、湖間人,凡精米皆呼此二音,其字則與同。

茸佴

《前漢》司馬遷《答任少卿書》曰:“李陵既生降,其家聲,而仆又茸以蠶室。”蘇林注曰:“茸,次也。”顏師古注曰:“茸音人勇反,推也。蠶室乃腐刑所居溫密之室,謂推致蠶室之中也。”《文選》司馬遷《答任少卿書》曰:“李陵既生降,頹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五臣注曰:“佴,次也,音二。”觀國按:班固作《司馬遷傳》,去司馬遷未遠,必據司馬遷文用茸字,其義如顏師古注,文意通也。字書曰:“搑,人勇切,推也。”當用搑字,班固省其偏旁,故用茸字耳。自班固作《漢史》後,又曆四百餘年,梁昭明太子始集《文選》,既不依《司馬遷傳》作茸字,而變為佴字,是必得於他書也。他書所傳司馬遷文,曆年既久,豈無訛謬,然則茸、佴二字,義雖均通,猶當以《漢書》為正,況佴之義偏乎?

《禮記·學記篇》曰:“夫然後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悅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記》曰‘蛾子時術之’,其此之謂乎?”鄭氏注曰:“蛾,蚍蜉也,蚍蜉之子微蟲耳。時術蚍蜉之所為,其功乃複成大垤。”《釋音》曰:“蛾,魚倚反。”觀國按:《爾雅》曰:“蚍蜉,大螘,小者螘。”《廣韻》曰:“螘,蚍蜉也,同作蟻,亦作蛾。”蓋蛾者,蟻之省文也。《學記》之文,自始學積而至於大學,自小成充之至於大成,從微至著,積習有漸,故取譬以蛾子目微積功以成大垤也。其雲《記》曰“蛾子時術之”,則古書有此語矣,說《禮》之家引此語以為喻也。書史亦多用螘為蛾字者。《春秋》僖公二十五年《左氏傳》曰:“蛾析謂〔慶〕鄭(虔)〔曰〕:‘盍行乎?’”《釋音》曰:“蛾,魚倚反。”《列子》曰:“先會鬼神魑魅,次達八方人民,末聚禽獸蟲蛾。”揚雄《長楊賦》曰:“稽顙植頷,扶服蛾伏。”顏帥古注曰:“蛾與蟻同,言伏如蟲蛾也。”《漢·元帝紀》,建昭元年秋八月,有白蛾群飛蔽日,從東都門至枳道。顏帥古注曰:“蛾若今之蠶蛾。”按此言白蛾者,乃白蟻也,非蠶蛾。若蠶蛾之蛾,則與俄同音,與俄同音者,若《詩》曰“螓首蛾眉”,《爾雅》曰“蛾羅”之類是也。

姓名異音

《禮記·檀弓篇》曰:“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飲酒,杜蕢自外來,聞鍾聲。”鄭氏注曰:“杜蕢或作屠蒯。”《春秋》昭公九年《左氏傳》曰:“晉荀盈卒,未葬,晉侯飲酒樂。膳宰屠蒯趨入。”《釋音》曰:“屠音徒。”觀國按:蕢與蒯同音苦怪切,音同而字不同,無傷也。若杜與徒乃二音,惟姓與名當專一音,不可以呼二音,當是屠字亦讀音杜,《左氏》假借用屠字耳。《史記·孟嚐君傳》有馮讙,裴駰注曰:“讙音歡,又作煖,音許袁反。”觀國按:讙、煖二字不同音,當是有兩名,如袁盎又名絲之類是也。若夫《左傳》言驪姬,又言麗姬,而字書有姬,三字不同,而同音驪也。《史記》言酈山,《漢書》言麗山,《唐書》言驪山,三字不同,而同音驪也。《史記》言朝錯,又言晁錯,《漢書》言錯,三字不同,而同音晁也。書史諡閔者,或作湣,或作湣,三字不同,而同音閔也。諡僖者亦作厘,福禧者亦作厘,裁成者亦作財,才智者亦作財。凡此字異而音同者,意通斯可矣。

許慎《說文》曰:“蘊,積也,於粉切。”《玉篇》曰:“蘊,藏也,積也,聚也,蓄也。”《廣韻》曰:“蘊,藏也,俗作蕰。”引《春秋》“蕰利生孽。”觀國按:《春秋》隱公三年《左氏傳》曰:“蘩,蕰藻之菜。”(壯)〔杜〕預注曰:“蕰藻,聚藻也。”又六年《傳》曰:“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蕰崇之,絕其根本。”杜預注曰:“蕰,積也。”又襄公十一年《左氏傳》曰:“凡我同盟,毋蕰年。”杜預注曰:“蕰,積也。”蓋皆從溫之蕰,則知蘊為俗書矣。蘊又音於問切,《史記·酷吏義縱傳》曰:“敢行,少蘊藉。”《前漢·義縱傳》曰:“敢往,少溫藉。”顏師古注曰:“少溫藉,言無所含容也。”又《馬宮傳讚》曰:“服儒衣冠,傳先王語,其醖藉可也。”顏師古注曰:“醖藉,如醖釀及薦藉,道其寬博重厚也。”《唐書·李林甫傳》曰:“兵部侍郎盧絢按轡絕道去,帝愛其醖藉。”凡此或用蘊字,或用溫字,或用醖字,皆讀為於問切,有含蓄重厚之意。古人多假借用字,故蘊、溫、醖三字雖不同,而其義皆同於蘊,以此知訓醖為醖釀者非也。《易》曰:“《乾》、《坤》,其易之縕耶?”韓康伯注曰:“縕,淵奧也。”按字書,縕,枲也,絮也,綿也,亂也,與《易》意不合,蓋亦當用蘊字,《易》省文用縕字耳。所謂淵奧,亦含蓄之異稱也。《雲漢》詩曰:“旱既太甚,蘊隆蟲蟲。”《毛氏傳》曰:“蘊蘊而暑。”《史記·義縱傳》用蘊藉,皆用俗書蘊字者,蓋變古文為隸,變隸為今文,書史中字多失其原,不足怪也。《南史》,王蘊字彥深,以俗書為名,尤不可。

《史記·酷吏郅都傳》曰:“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滑,二千石莫能製。”裴駰注引《漢書音義》曰:“瞷音小兒癇病之癇。”《前漢書·郅都傳》曰:“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應劭注曰:“瞷音馬瞷眼之瞷。”顏師古注曰:“瞷音閑。”觀國按:《玉篇》曰:“瞷,胡閑切,眄也。”《廣韻》曰:“瞷,胡間切,人目多白。又姓,《史記》有濟南覸氏。”然則音閑是也。馬一目白為,而人目白為瞷。《孟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異於人乎?”又曰:“而未嚐有顯者來,吾將覸良人之所之也。”此瞷字亦音閑,其義則所謂眄也。眄者,斜視也。成覸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此覸字音古莧切,其義則視也。《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宋惠公名覸,與成覸之名同。陽貨矙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烝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此矙字音苦暫切,亦視也,在字書為瞰,亦作。揚雄《解嘲》曰:“鬼瞰其室。”《光武紀》曰:“雲車十餘丈,瞰臨城中。”此類是也。瞷、覸三字三音,其義各有攸處。

《前漢·黃霸傳》曰:“霸代丙吉為丞相。”“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丞相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蘇林注曰:“今虎賁所著鶡也。”顏師古注曰:“此鶡音芬,字本作,此通用耳。雀大而色青,出羌中,非武賁所著也。武賁鶡者黑色,出上黨,以其鬥死不止,故用其尾飾武臣,今時俗所謂鶡雞者也,音曷,非雀也。”觀國按:《玉篇》曰:“鶡,何葛切,鳥似雉而大,青色有毛角,鬥死乃止。”又曰:“扶雲切,雀似鶡。”以此觀之,則《黃霸傳》所謂鶡雀者,雀也。以其似鶡,故亦謂之鶡雀耳。顏師古以為鶡、通用,非也。蘇林以為虎賁所著鶡,亦非也。虎賁所著者鶡鳥,乃雞雉之屬,不謂之雀。《後漢·輿服誌》曰:“虎賁武騎皆鶡冠,虎文單衣,襄邑歲獻織成虎文。鶡者,勇雉也,其鬥對一死乃止,故趙武靈王以表武士,秦施之焉。”徐廣注曰:“鶡似黑雉,出於上黨。”荀綽《晉·百官表》注曰:“冠插兩鶡,鷙鳥之暴疏者也。每所攫撮,應爪摧衄,天子武騎故以冠焉。”傅玄賦注曰:“羽騎戴鶡。”《廣韻》曰:“鶡鳥似雞,鬥必至死。”推此類以觀之,則鶡非群飛集於舍屋之物,則《黃霸傳》鶡雀,非鬥死之鶡可知已。《前漢·藝文誌》,道家者流有《鶡冠子》一篇,班固注曰:“楚人也,居深山,以鶡為冠。”顏師古注曰:“以鶡鳥羽為冠。”然鶡冠子不顯姓名,蓋其人當時偶以鶡羽為野服,因名曰鶡冠子,非取於武勇之義也。韓愈有《讀鶡冠子》文曰:“《鶡冠子》十有六篇,其辭雜黃老刑名,其《博選》篇四稽五至之說當矣,使其人遇其時,援其道而施於國家,其功德豈少哉!”觀國嚐讀其書矣,以虛無為宗,而變至於參合機會之際,其說不純乎先王之仁義,蓋戰國之際好異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