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被枯老的枝椏切割得支離破碎。天空,黯淡而遙遠,仿佛是遙不可及。
夏小汐坐在桌邊,瞪著一雙空茫的眼睛,怔忡出了神,用這樣的方式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多多少少是有些屈辱的,但是,她並非一無所得,不是嗎?起碼母親答應她,不會去找他的麻煩,不是嗎?
隻要不去連累他,隻要還能保留一點點的自尊,她便很滿足。難道,這樣也不可以?
“小汐。”門外,響起兩聲輕扣,“午飯做好了,你要出來吃還是媽媽給你送進來?”
等了半晌,見屋內毫無動靜,夏竹君遲疑了一下,抬起腳,又止住,終於歎口氣,打消了進去的念頭。
“媽媽現在要出去一會兒,你餓了,就自己出來吃吧。”當最後一個字符隨著“砰”的一聲關門聲之後,屋內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夏小汐震動了一下,馬上挑了挑眉,仿佛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她忽然又想起,這個動作是屬於淩浩然的。
他和她,是分開了吧?已經分開了嗎?
她怔一怔,忽然猛地拉開抽屜,取出一麵小圓鏡,然後對著鏡子,挑眉,再挑眉。
這樣,就算是麵對麵了吧?她恍惚一笑。
當這個單調的動作重複到第四十七次時,她倏地站了起來,將鏡子“啪”的一聲扣到桌麵上。
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即使是不得已,她也要給他一個交代的,不是嗎?明明已經下了決心,可為何心仍是這樣痛?
她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帶上帽子、圍巾,然後取過手套,帶著緊張雀躍的心情,飛奔而去。
“淩浩然!”突然從暗影裏竄出來的一聲叫喚嚇了他一跳。
他定睛細看,一抹純白的身影立於昏黃迷蒙的路燈之下,光與影在她亦嗔亦喜的瞳眸裏無聲流轉,惟獨那一雙黑眸卻出奇的晶亮擾人。
他的心裏迅速被一種澎湃激昂的感覺漲滿,像是水壩決堤,潰不可擋。“小汐?”他奔過去,抱住她的雙肩,分開才兩天,再次見到她,他竟無法自持,“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為什麼兩天沒有消息?我怕你生病了,擔心得要死,剛才去你家又……”
“你剛去過我家?”細致的秀眉迅速皺起。
“是呀,可是你家裏都沒有人。”
夏小汐極輕極微地吐了一口氣,嘴角漾起一抹頑皮的笑,“你真那麼擔心我?”
淩浩然眨眨眼,“我是想,要是有什麼人曠課躲在家裏偷懶,我就好去打小報告立功請賞啊。”
夏小汐橫他一眼,“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
“啐!我是好心沒好報才對。”他提一提手裏的水果花籃。
“我知道啦。”她甜甜一笑,主動挽住他的胳膊,“可是我現在肚子餓了,你的水果填不飽啊,這怎麼辦?”
“那有什麼不好辦的?到我家去,我給你做豬扒飯。”
“還是免了吧!我可不做那隻扒飯的豬。”
淩浩然盡量維持嘴角保持一字形,無論如何都不能使其上翹,“這位女俠,小生府上雖無山珍海味,但勝在心誠意嘉,更可備薄酒幾杯,聊慰知己,不知女俠可肯賞光?”
說來說去,還是要去他家,與她來此的初衷有違。夏小汐翻了翻白眼,抱拳道:“多謝公子美意,隻不過小女子向來對番邦蠻食毫無興趣,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話,小女子倒是可以做東,請公子嚐一嚐中原佳肴,品一品杏花佳釀。”
“中原佳肴?杏花佳釀?”淩浩然兩眼放光,“久聞大名,隻是不曾親眼見過、親口嚐過,如今幸蒙女俠慷慨解囊,小生真是不勝感激耳。”
“有完沒完啦?”夏小汐抖了抖雙肩,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完了。”淩浩然無辜地攤攤手,迎來她一記白眼。
“這就是你的中原佳肴?”淩浩然撥一撥麵前的小籠包、脆皮卷。
“這就是你的杏花佳釀?”
“對呀,你能說它不是酒嗎?”夏小汐從堆成小山的食物中抬起頭來,舀了一勺飄著蛋花的清酒晃晃蕩蕩地遞到他的麵前。
“嚐嚐才知道。”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淩浩然猛一傾身,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勺清酒,然後咂著舌,滿意地靠回椅子裏,“不錯不錯,小生如今才知道原來這杏花佳釀是混合了女兒香做成的。”
“大膽!番邦小子竟敢調戲本姑娘?看我的‘回風舞瓢’。”夏小汐一個勺子丟了過去。
“呀呀呀,什麼暗器這麼厲害?”淩浩然一手操起勺子,用手指輕輕敲了敲,然後疑惑地蹙起了眉心,喃喃自語道:“此物非金非銀,非銅非鐵,沾地即爆,破壞力超強,是‘煮飯婆淩娘子’的獨門暗器。”說著,他又小心翼翼地瞅一眼夏小汐,一本正經地問,“敢問這位小娘子,可是淩家煮飯婆?”
“噗!”夏小汐差點被一口脆皮卷噎死,“你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是哦是哦,看起來真不太像,素聞淩家煮飯婆溫文賢淑,謙恭有禮,姑娘看起來的確不太像是她。而且,剛才那一口‘飛飯散唾’的功夫,也不是淩家小娘子所有的啦。”淩浩然以筷做扇,悠閑地搖了起來。
“願聞其詳。”夏小汐很假地笑著拱了拱手。
“這一手功夫嘛”,淩浩然用“扇柄”敲了敲頭,“不是‘浩然門’的‘黃臉婆’獨有的嗎?”
呀!仍是在編排她。“你想得美哦!”她忿忿然地插了一隻包子,狠狠地塞進他的嘴中。
古人說:夜涼如水。可是他覺得,今晚,夜寒如冰,可見,古人說得並不全對。
從夜市攤點上出來之後,夏小汐就一直沉默著,令四周的空氣遽然下降了好幾度。
“唉,淩浩然——”
淩浩然伸手掩住她的口,衝口要出的話就被他這麼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莫非,是天意?她怔怔地望著他。
他有些懊惱,“你是不是生氣了?”
“怎麼會?”開玩笑嘛,她怎麼會是那麼小氣的人?
“那就好。”他咧嘴一笑,“那麼,你能不能不要再連名帶姓地喚我?聽起來跟隔壁班的張三李四沒什麼兩樣。”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將她跟周圍其他人區分開來,告訴別人,她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看著他懇切的眼神,她忽覺一道酸酸的液體湧了上來,湧過心口,湧過喉頭,湧上眼眶。她狠狠地眨了眨眼,點點頭。
“來,叫我浩然,試一試。”他開心地慫恿她。
“浩——然——”雖然不習慣,但並不覺得生疏,也許內心裏,她一直都是這麼叫他的。
“小汐!”他大聲回應她,溫暖的氣浪衝散了些許嚴寒。
夏小汐心裏甜甜的,不覺笑起來,平添幾許嫵媚。
“好了,要說什麼你現在可以說了。”淩浩然滿足地望著她。
“我——”她遲疑,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被他一掌拍了下去,叫她再怎麼說?
“不是吧?”淩浩然怪叫,“你又說半句話?”
“不說又怎麼樣?我忘了嘛。”她睨他一眼,半帶威脅半撒嬌。
那種風情,直教他心折,移不開目光,“好好,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他順手摟住她的腰。
夏小汐還想要說什麼,想一想,終於沒有說出口,她順從地偎著他的肩膀,閉上眼,歎了口氣。
如果,這一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那該有多好。
她輕微的顫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攬在胸前,溫柔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絲,“很冷嗎?”
“嗯。”她含含糊糊地應一聲,轉過身,將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
他寵溺地笑笑,拉開風衣,將她暖暖地包圍了起來。
她傾聽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一聲歎息幽幽溢出嘴角,隱沒在他的胸腔。
“浩然。”她喚他。
“嗯?”他滿足地回應。
“你羨慕古代的大俠嗎?”
“那當然,仗劍騎馬,快意恩仇,多威風,多逍遙。”淩浩然悠然向往地道。
“那麼,如果要你歸隱田園呢?”她仰起頭來,一本正經地望著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