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失笑,“為什麼突然問這些?”
“回答我。如果要你拋下你所擁有的一切,找一個地方,過與世無爭的平淡日子,你肯嗎?”她的眉眼之間全是一意的固執。
“容我問一句,有你做伴嗎?”
她微微一笑,“當然。”
他假裝為難,沉思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我不願意。”
“為什麼?”僅剩的一點幻想也已絕望,她隻覺心痛難忍。他不會放棄現有的一切,跟她遠走天涯的。瞧,她多麼幼稚,差點就被快樂衝昏了頭腦。
“因為,我要給你全世界,而不是帶著你與世界背離。”淩浩然大聲宣告。
這就是他嗬,是她心中的淩浩然,有理想千仞,更有豪情萬丈,叫她怎麼能不愛他?怎麼能?可是——他一旦擁有她,就會失去全世界,她會連累他的。
他的名聲,他的未來,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一切的一切,都會因她而煙消雲散。到那時,他終究還是會恨她的吧?
與其這樣,何不放手?
他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是他們彼此擁有就可以無憾的。也許,媽媽的決定沒有錯。
離開他才是最好的選擇,哀傷染紅了她的眼眶,與黑夜的霜霧融成一體。
一踏進家門,淩浩然就覺得家裏的氣氛不太正常。
往日,家裏雖然說不上熱鬧,但也不至於壓抑,可是今天,整個淩家上空仿佛飛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他收拾心情,放緩腳步,沉穩地走進客廳。
“浩然,你回來了。”很明顯地,女主人鬆了一口氣。
隨著這一聲召喚,兩道銳利的眼光筆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訝然地轉過身來,端視目光的主人,眼前是一位介於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的女人,繃緊著身子,坐在沙發上。說她是一位美女,一點也不過分,波浪形的長發,具有異國風情的裝扮,令人無法揣測她的正確年齡。但眉眼之間卻分明酷肖一個人。
淩浩然心念一動,“夏伯母,你好。”他從容一笑。
“你就是淩浩然?”冷笑聲嗤出夏竹君的鼻尖,在偌大的室內空蕩蕩地回響。
來者不善!這是淩浩然的腦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成語,但他仍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你應該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夏竹君鐵青著臉,並不領他的情。
“理智上明白,但情感上並不明白。”淩浩然的語氣裏透著一股圓滑、冷靜的味道。
夏竹君不得不對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大男孩刮目相看,但欣賞是一回事,拿女兒一生的幸福去賭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也不與你們繞著圈子說話。我隻問你,你和我女兒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夏竹君將左腿擱到右腿上,挺直了身子,做好了打仗的準備。
一陣短暫的靜默。
“如果我說我喜歡她呢?”
“嗤——”夏竹君立刻沉下臉來,“喜歡?你們懂什麼叫喜歡?”
“也許,我們的理解和伯母的看法並不太一樣,但是我要說——”淩浩然微笑著望向母親,“媽,我現在要告訴你,小汐是我將來要娶回來的女孩。”
兩位母親同時愣怔住了,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回答得這麼簡潔、幹脆。
但馬上,餘文紈便微笑了,這就是淩浩然,敢作敢為、有責任、有擔當的淩浩然。
然而,夏竹君卻完全不這麼想,如此輕率,如此漫不經心,這樣的人,如何能相信?她霍地站了起來:“你以為小汐是什麼?玩具?還是寵物?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現在也可以告訴你,小汐絕對不是你想像中隨便的女孩,她的未來我已經規劃好了,過些時候,她就會跟我去日本,以後,你也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她了。”
“您說什麼?小汐要去日本?”淩浩然愕然一怔。她剛才怎麼沒有說?
“是的,我想,她也不會再回來了,你將來要娶回家的人也不可能會是她。”夏竹君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訕笑。
她要去日本?小汐要去日本?她決定要離開?怎麼會這樣?他做錯了什麼?還是說錯了什麼?為什麼她始終還是對他沒有信心?一種細微的龜裂感爬上他的心坎。
“話說到這裏,我想我也該走了,小汐的退學手續,我已經為她辦好,我隻希望你——不要再糾纏她。”她頓了一頓,一雙精明幹練的眼神盯凝著他,加重語氣道,“不過,即使你還來糾纏她,她也不會再理你了。”說著,她淡然一笑,款步向外走去。
“等一等。”淩浩然倏地叫住她,瞳中現出一抹詭異的亮,“伯母,我要提醒您一句,小汐是一個人,不是一件事物,她不會受任何人的擺布。”
“小汐是我的女兒,不必你操心。”
“不錯,她是您的女兒,但您卻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淩浩然昂了昂頭,愈挫愈勇的韌勁表露無遺。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夏竹君想反駁,但終於沉住了氣,她索性重新坐回沙發裏,打算聽個明白。
淩浩然習慣性地挑了挑眉,很自信地坐在她的對麵:“伯母,請問您小汐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最喜歡玩什麼?功課怎樣?愛好如何?有什麼朋友?有什麼心事?喜歡什麼人?討厭什麼人?看過什麼電影?讀過幾本書?她的誌向是什麼?興趣又是什麼?迷什麼偶像?會哼哪首歌?”
依然是那種篤定從容的語氣,可是一晃眼間,那個傲氣淩人的大男孩仿佛變成一頭狡計得逞的豹子,令她招架不住。
夏竹君無力的身軀坐靠進軟軟的沙發裏。
“伯母,愛一個人不是去限製她,而是關心她、愛護她,以她的喜為喜,以她的憂為憂。在您眼裏,也許我還不很成熟,但是起碼,我會令她快樂。”嘴角那壞壞的笑容消失了,淩浩然眼中的光更燦爛更明亮,仿佛在輝映著他的誓言。
“你會令她快樂?你怎麼令她快樂?年輕人不負責任的話怎麼當真?你養得起她?還是養得起你們的孩子?”夏竹君的語調變得尖刻。
“夏女士。”一直沒有吭聲的餘文紈緩緩開口,“浩然雖然還沒有能力養家,但我自認我們家還養得起兒媳婦和孫子。”
夏竹君恍惚回過神來,望向淩浩然的母親。她就站在她的麵前,那麼淡定,那麼悠然,和她的尖刻庸俗全然不同,一種深沉的悲哀從心底緩緩升起。她無法給任何人幸福的承諾,即使是女兒的將來,她也毫無把握。
這一生,她算是失敗了吧?
淚水奪眶而出,強忍的堅強一下子潰不成軍。
“伯母。”淩浩然有些無措。
“承諾是不可以輕許的。你有幸福的家庭,有光明的前途,你永遠不會懂那種夢幻破碎的感覺。你現在還年輕,你以為你對小汐是愛不會是同情?不會是一時的迷惑?當你年歲漸長、見識漸多的時候,難道你不會覺得後悔?我是不願看到小汐成為任何人的包袱,那樣她會痛苦一輩子的,你也會。”這樣對一個晚輩敞開心扉,是她從未想到過的,但心靈的防線一旦潰堤,真實的內心便不得不暴露出來。
原來如此,問題的症結原來在這裏。
試問天下間又有哪一位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女?
“對不起。”淩浩然垂下眼眸,他沒有權利質問她的,更沒有權利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去傷害另一扇羽翼。他要做的,應該隻是求得她的信任與諒解。
“夏伯母,給我時間,我可以證明給您看,我所許下的承諾,並非年少意氣的輕狂。”
夏竹君顯然被震撼住了,她怎麼會料得到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竟然會擁有如此的情深意長呢?
“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他雖然刪除了她的敵意,但並未清除掉她的懷疑。她對他,震撼有餘,信任不足。
“可以。”
“你為什麼喜歡小汐?”
她用了喜歡這個詞,是終於認同了他對小汐的感覺絕不止是遊戲嗎?
“不為什麼,就是喜歡。”一句話,鏗鏘有力。
就是喜歡。
這——便是全部的理由。
不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