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重逢(2 / 3)

眼見那深藍的衣衫出了門外朝著隔壁的水曲閣寢居而去,書空才回過神來,他沒有見過如此失常的居士,他從來淡然得像——像一汪清水,也許說是死水也不為過,沒有生氣,沒有流動,他不知道自家居士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書空默然,自己隨著居士也有七八個年頭了,由於這斂華樓的性質,他也陪著居士外出處理過江湖上一些棘手的事件,哪次他家主子不是從容以對,點塵不驚?

這次,不過提了一個女子,他何必生這麼大氣?

書空一邊嘟噥著一邊撿著地上的碎紙:“宜則姑娘那麼遠道而來,您都不見一麵,什麼禮數和待客之道呀,都不知丟去了哪……好歹,也是您的朋友,您怎麼都這麼絕情?”書空甚至還記得第一次在那毓秀山莊見到宜則的情景,她來去如風,白衣一掠便引了無數驚鴻。當時她也正是為了這案子而來,與十三居士算是一路之上,同一目的,相識相知便也在情理之中。那是個怎樣的姑娘啊,生得眉目俏然,一眼乍如遠山般悠遠秀韻不能捉摸,當真是個有如風花雪月的姑娘。而居士負手一站,麵對各大派前輩高人不改聲色,以君子之姿從容應對——那本可以成為羨煞旁人的一對啊……他曾經甚至以為他家居士是喜歡宜則姑娘的,連書空自己都要喜歡上那姑娘了,他們那幾番琴瑟和鳴難道不夠互訴衷腸?

也許書空是錯了的,他家居士冷淡得連半分感情也不願施舍,事情一旦解決,留不得一分情麵轉身離開。他甚至還記得宜則姑娘那千般挽留與傾訴是如何覆滅在居士淡淡一句君子之交當中的。

君子之交?居士……您真的隻希望這是君子之交嗎?

“明明身體不好還不願意聽晏閑公子的話……非要把自己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這房子——”書空還在嘀咕,嘀咕的話卻驟然斷在半空,他隻是看著手中的紙片,密密麻麻的寫了小字。

但是從頭到尾,隻有兩個字,居士在一直不停地重複寫那兩個字——

臨鳶。

書空不由咽了下口水。

臨鳶——正是居士的名字。

十三居士,臨鳶。

至此,書空方才想起,他家居士——快要成親了,七月初七,半月之後,可惜新娘……不是宜則。

臨鳶離開書房,沿著長廊快步直走去另一端的寢居水曲閣。天色昏暗,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他什麼也不看,隻是看著前方,有些紊亂的步伐讓人猜不清他究竟是在想什麼。

“你走得這麼快,這人間的美景就算統統擺在你麵前,你也看不到。”清泠的聲音穿過淅瀝的雨聲,從身後幽幽傳來,那聲音幾分埋怨幾分清高。

臨鳶猛然一頓,沒有轉身,他極是清楚來者是誰,隨即腳步不停地再次向前走去,“你怎麼還不走?”他明明說過不見她的,她怎自己擅自闖了進來?“可知私闖民宅是何等罪名?”

好生冷漠的口氣!“那就叫你那王爺抓了我便是。”宜則說得滿不在乎,她向來武林中來去如風,自是不曾將朝廷的官兵放在眼中,倒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臨鳶身後,口中的王爺指的便是誽華。

“胡鬧!”他一喝,腳下頓止,隻覺一股腥味由咽喉傳上,他慌忙靠住身邊的木門,掩了唇重重咳嗽起來,“咳,咳……”

一隻手撫過他的背後,輕輕為他順了氣息,她皺眉,話語滿是無奈:“你就不能……照顧好自己嗎?還是,你當真這麼不歡迎我,不願見到我?”她咬咬唇,揪住他衣裳的手一緊,她輕步一轉便轉到了他跟前。

察覺她的意圖,臨鳶直覺一閉眼,他——不要看,什麼也不要看。

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宜則突然覺得很可笑,卻不知是笑他還是笑自己,心裏重重落下了什麼東西,竟然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你看,你就是這樣,以為閉了眼什麼也看不到……不看美景,不貪美色,這壯麗江山,人間紅顏,究竟有幾分映得到你心裏?”她越說越氣憤,一把抓起臨鳶垂在身側的手貼到自己臉上,“我不信,你可以不看,不信你連感覺也沒有!”

臨鳶的指尖觸動了分毫,這女子的臉,即使不看也是深刻地映在腦中的,他不願意看,是因為……他沒有做好任何見她的準備,他不知道——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見到了她,他是不是還有兩年前的勇氣說出那些拒絕的話。而她,還和兩年前一樣,這樣突然地就闖進他的視線中。

那場天作之合的琴瑟和鳴,那場珠聯璧合的分析解析,直逼八大門派啞口無言至敬佩叢生,她以為……他當真毫無感情?

宜則……就從來不知——拒絕,是一件多困難的事。還是,她一早就知曉他無法再拒絕她第二次,所以故意選在這個時候來,故意選在——這個時候!

他緩緩睜開眼,一如淡墨的水墨畫卷展開,仿佛與長廊外的小雨迷蒙成一體,那眼睛裏淡然如水。他看過身前的女子,抽出自己的手,他甚至不貪看她半分,不是不願而是不敢,隻是一眼,足以要他腦中一愣,驚豔一片——他知道,她是個很美的姑娘,他知道,這江湖上有多少人在愛慕豔羨著她,所以,他更加知道自己不能接受她。

他沒有回答宜則任何的話,而是推開了身側的門,步了進去。

門上有木匾,上書“水曲閣”。水曲閣,取意“寒蟬翔水曲,秋兔依山基”,以明“水喻道,曲喻變”之理。

“臨鳶!”宜則憤然大怒,她恨!她不是恨他的人,而是恨他那雙眼睛!為什麼不論麵對什麼都流露不出感情,臨鳶——你究竟是個活人還是一個死人?你究竟……究竟是把自己當成了什麼?

明明那麼漂亮,溫婉如江南水墨的眼睛,怎麼被隱藏了柔情,刻畫得那麼無情冷漠!

聽聞她如此憤恨的叫喚,臨鳶微微歎息:“我快成親了,姑娘如此對待,豈非讓人閑話了,還望姑娘慎重。”

“慎重?”宜則自嘲一笑,聲音不覺響起,“十三居士,所有人都知我宜則是為了什麼而來,隻有你不知,隻有你不知嗎?”她揚手一甩,冷笑一聲,“你若真的想要斷了這姻緣,何必留著我的東西!”她的手中是臨鳶常用的白絹,方才扶著他時從他衣襟裏落了出來。那是兩年前她贈與他的,帕上繡的是朵鳶槿,那是宜則第一次為旁人繡花,怎不想那男人在最後竟以一句君子之交與她劃分河水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