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已經取回,那便拿回去吧,那東西,本就是你的。”他說得波瀾不驚,仿佛那帕子丟了燒了都不關他的事。
“取回便是……”她輕輕一沉吟,心下不知是痛還是麻木,“居士素來精通古今,博才當世,宜則想請教一個問題,”她站在房門口,並不進屋,而是選擇遠遠看著臨鳶,口中一聲居士倒是顯得疏遠無比,“物可還,情何以斷?”她說得冷冷清清,甚至咄咄逼人!
臨鳶輕咳,用袖口掩過,“若不相見,自然可斷。”他亦說得斬釘截鐵。
“若不相見,自然可斷——”宜則冷冷一笑,幾分淒然,“你說得好輕鬆,那你告訴我,該怎麼斷?”兩年前的拒絕,她措手不及,不追問緣由,並不是自己不愛他,而是她以為是自己唐突了,自己心高氣傲丟不起這個臉。
該怎麼斷?臨鳶愣然,胸口猛然一痛,宜則……你明知我根本沒辦法回答,你卻如此咄咄逼人,你看不到我身體的不適,你看不到我心力交瘁嗎?我……會被你逼死的!會被你逼死的!他心中一怒成鬱,隻覺氣血崩潰分毫,身體一鬆便整個人倒在椅子上,重重地咳嗽起來。
宜則咬咬唇,看到他跌倒在椅子上,在這刻她竟然邁不出那步子去攙扶他,“臨鳶……你若是娶了其他的姑娘,我宜則斷不會有所微詞,我知你十三居士江湖名門眼高於頂,我不是不甘心被你拒絕,而是不甘心你這麼折騰你自己!你不叫屈,不委屈,那麼——我替你委屈!”她直直站在門口,像是要發泄那兩年來的積鬱,兩年來的相思相恨!
你不叫屈,不委屈,那麼——我替你委屈!
臨鳶心頭猛然被這樣的話打中,竟是痛得鑽心刻骨,宜則……你替我委屈?你憑什麼替我委屈?你知道我委屈的是什麼?“宜則你什麼也不懂,你知道什麼是委屈,什麼是不甘心?你知道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他似乎也憤怒了,顧不得身體的單薄和孱弱,他一拍桌案,一口血就無預兆地嘔了出來,“我、我臨鳶不需要別人來替我委屈……尤其是你。”
“臨鳶!”宜則被那口血嚇壞了,她忙奔進屋子,扶住搖搖欲墜的臨鳶,眼中一片,“臨鳶……你不要再折騰自己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對自己好一些好不好?兩年時間你怎麼會病得如此嚴重,你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她幾乎跪坐下來扯著他深藍的衣袖,臨鳶根本是在折磨她!
“我的事……不用宜則姑娘操心,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是……我什麼也不知道。”宜則咬唇,手絲毫不肯鬆開,她確實什麼也不知道,十三居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偏過頭,“所以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娶一個死人!我宜則,難道比不過一個死人?”若是他娶一個正常人家的姑娘,她宜則今生不敢微詞半分,可是——他竟然打算娶一個已經亡故的女子,那是什麼意思?“我隻是希望有個人能照顧你,照顧好你,我並不計較那人是誰!”他有他選擇的權利,她隻求他的身邊人能將他安頓得好好的,那麼不管天涯海角,她宜則,斷不會再來擾他清幽!
她說著,眼淚卻掉了下來,“你娶一個死人……我替你不值,替你委屈……”臨鳶,十三居士,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婚事傳得沸沸揚揚。他可知兩年前毓秀山莊一見,那深藏不露但笑不語的身姿神情,刻進了所有人心裏幾分,這樣一個坦然君子,遺世獨立,什麼樣的女子配得上他?他何苦委屈自己去娶一個死人?
她……竟然哭了?臨鳶愣了半晌,宜則——該是個來去無蹤風花雪月相伴的女子,言笑晏晏顧盼凝眸的女子啊。江湖上人都說“暈霞橫侵宜山色,風靜湘川則寒花”,那是個一如仙子般的姑娘,他卻從來不那樣認為——宜則,是幽靈。
不空洞,不冷然,實實在在的一個幽然素雅的幽靈,甚至美好,遠潤秀韻,接觸過的人很難將她言笑間的聰穎以及微微透出的才情鋒芒藏住。他茫然伸出手撫上她的發,連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要安慰她,連自己也不知那動作有多溫情。
“宜則……回去吧……”他不知道除了這句,除了趕她走,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她也不知道,他拒絕她的關心她的好意,對自己來說,也是種折磨,那麼他們可不可以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所以,相見不如不見。
“我不回去!”她立刻回絕,“你現在身體什麼情況,書空為什麼沒有照顧好你?”原本她可以要個答案就走,但是看到他現在的身體,她怎麼能一走了之,怎麼敢一走了之?
他一把抓過她的手,微微喘息,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想,逼死我嗎?”
你——想——逼——死——我——嗎?
宜則倒抽一口氣,大退三步,他怎麼可以這麼說她?她的關心,她的心疼,怎麼到了他身上,變成了逼迫,變成了毒藥,變成了殺人凶手!就像兩年前那樣,她的愛慕對他來說,猶如毒蠍猛獸避不可避!
她歎口氣,眼神從臨鳶的身上移到桌上的血跡,又從血跡移到自己的白裙上,水袖一斂,淒淒然說道:“好,今日我不逼你……我走。”話語間,她已然掠出門去,一如當年那白衣飄飄,如夢如幻。
臨鳶眼眸微垂,掃過桌上的血跡,扯過袖子慢慢抹掉,待那襲白衣消失在薄薄的雨幕中,他才抬頭望出門去,灰暗一如他現在的心緒。暈霞橫侵宜山色,風靜湘川則寒花——宜則,是那樣幽雅一個女子,連他都想要懷著仰望的姿態去對待的女子,怎麼可以毀了她一生?
他——不是個好選擇。
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半是心中積霜半是人影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