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再遇(3 / 3)

她以為自己應該是驚喜的,卻發現遠沒有他隱瞞真相的痛苦;她也以為她或許是恨的,可是也沒有透心徹骨的失望,也許,早在初陽台的那一揮手,阻斷的何止是情愛,連絕望也叫她完全覆滅!

而這一眼,遠遠超過初陽台那千般糾纏痛楚淋漓,她該是有成千上百的問題,可是她竟然隻能笑起來,連一句話也問不出。她臉色一陣比一陣難看,公文謙倒很是溫柔體貼,“宜則?”

“不礙事。”她緩緩一答,眼神從隱溪的身上撤開。

大殿終於明亮如初,大半的人隻能坐在地上閉目養息,曲老閣主看著不禁沉重歎息。

隱溪環顧四周,眼光再也沒有看向宜則和公文謙,他需要一些事物來分散他的神誌和注意力,他已經不再覺得自己有那樣的能力與宜則對峙下去,這一次倒戈的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今日毓秀山莊的人可有到?”他突然問出個似乎無關的問題。

曲老閣主一愣,公文謙抬頭一瞧,有些遲疑,“毓秀山莊的人似乎還沒到,沒……沒理由……”他細細一吟。毓秀山莊向來遵時守信,從來不曾負信於何人,尤其是三年前在十三居士的幫助下一舉搗破天鄴教後,更是深得人心。

“不妙。”隱溪沉吟。

“如何?”曲老閣主問起,但是並不驚慌,畢竟是穩重之人,此時恐怕所能依賴的僅此一人而已。

“想必是路上被人攔下了,大家還需謹慎。”話音剛落,唯聽屋頂上有細碎的腳步輕踏而過。

“什麼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場幾位前輩同時震聲喝出。

堂外頓時翻過幾道身影,有人哈哈大笑,倒是瀟瀟灑灑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來人一身黑衣,約莫三十來歲,長得極是溫雅儒生之相,他不怒反笑,卻是種對在場所有不能運氣之人的嘲笑和譏諷。

曲老閣主自是受不了他對在場賓客的侮辱,不用多想也知道此人來者不善,必是下毒之人,“來者何人?大膽擅闖鳴軒閣!”他稍有提氣,才喝出一聲,體內的毒氣立刻隨氣息遊走三分,曲封延一驚,立馬封住胸口大穴。

“曲老閣主——”來人長袍一揚,姿態優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要動了真氣,否則傷了您老人家,我可擔當不起。”他聲音洪亮,眼角餘光看過周圍一群人,最後目光定在宜則身上,“我與你鳴軒閣本也無怨無仇,隻是與宜則姑娘有幾句話問。”他說得倒是輕鬆,眾人心下不甘地冷哼,無冤無仇?隻有鬼才信!

宜則一身嫁衣,琉璃環佩丁冬,她緩緩回過神來,“燕雙虞?”她說得聲音不響,眾人聽見皆是倒抽一口氣。“哼,”宜則一哼,“斂華樓之事,還未與你算賬,你倒是登上門來了!”雖然斂華那日並未見過他燕雙虞容貌,但是聲音她不會分辨錯!那個害得隱溪失了斂華樓,失了身份的人!

燕雙虞沒有生氣,甚至顯得很是大度,他微微一笑,“宜則姑娘好記性。”

“你這樣的人,便是化成灰也認得。”她毫不給麵子地搶話。

燕雙虞冷笑,“今日我可不是來和你耍嘴皮的。”他踏上前兩步,“十三居士在哪?”他突然問出句震驚全場的話。誰不知道十三居士死了,死在斂華樓的大火中,江湖上任誰也沒有質疑,而他竟然問出這樣的話來。

宜則一怔,不料他有此一問。

“這樣的事,不該問你嗎?十三居士怎麼死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公文謙憤憤不平,斂華樓如何失火,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燕雙虞冷眼一撇,黑衣揚過一道勁風,隻見眼前一花,公文謙被一道強力之勢打向一邊,燕雙虞反手一折,一把揪過公文謙的手,一扭,聽聞細小的“咯”一聲,是骨骼被拉傷的聲音。燕雙虞的速度之快,是公文謙遠沒有預料的,他下手同樣毫不留情,公文謙無法閃躲,竟被他抓在手中。

“住手!”曲封延見自己徒弟被扣住,立刻抽身撲來,一手搭上燕雙虞的右手,一手抓過公文謙,抬腳便要攻燕雙虞下盤,燕雙虞臉色一變,應變及時,反退一步並不鬆手,走得偏鋒八卦之格,倒是一套“下平陽”步伐。

三人一時僵持不下。

“十三居士他……”宜則抬頭看向前方,沒有人發覺,她其實是在看著隱溪,一邊看一邊說著:“十三居士他,已經死了。”話完,她的目光轉回,沒有看見隱溪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

她說他已經死了,她明明已經認出了他,卻要說他已經死了,哈哈——這次,是她不要認他了,是她不認他了。哈,他有些想笑,他以為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以為最多隻有他一個人痛苦,可是為什麼他從宜則的臉上竟然看見了淒楚,一種被人欺騙的淒楚,沒有恨意的痛楚?他原本是,原本是希望著她能當作不認識他,可是從她口中聽到那樣否認的句子,他發覺他在生氣。他甚至不知道是在和誰生氣!簡直是天大的玩笑——他根本就是在乎她說的話的,任何一句話。他在乎她是不是還記得他,認得他;他在乎她是不是還會承認他,是不是還要他。他知道宜則嫁給公文謙是應該的,隻是他沒有管住自己的心再去多想半分,他活了下來——畢竟,活了下來,至少,暫時,現在,他還活著!

他必須承認,他是因為嫉妒,因為不甘心才來參加這場婚宴,他根本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大度,那麼放得開手。

他還活著,要他如何看著她嫁人,哈哈,十三居士是個自私軟弱的人,沒人信,隻有他自己相信。

他咬咬唇,踉蹌兩步,身後有人輕輕扶住了他,他回頭,正是書空一聲不響扶著他,他微微一笑。

“不可能!”燕雙虞一聲大喝將隱溪的思緒扯回,“就算你們所有人都說他死在了那場大火中我也不信!”他一把鬆開曲老閣主和公文謙,嘴角有著冷冽的笑,“以十三居士的應變能力和才智,絕對不可能死在那場大火中,不可能!”這就是他一直打探十三居士下落的原因,那樣一個名滿江湖,素來以卓絕的才智和冷靜聞名的人,他燕雙虞第一個不相信會如此輕易地死去。

眾人嘩然,隱溪與宜則皆是愣住,這樣的話竟然是從燕雙虞的口中說出,所有人都認為十三居士死了,可是他的敵人卻是唯一一個認定他還活著的人。

隱溪心中一陣苦澀,他突然想起非傾的話——這個世上最了解你的或許是你的敵人,但是,如果當這個世上隻有你的敵人了解你的時候,那麼,你就是最可悲的人,最可悲的人!他嘴角上揚成一個弧度,是了,今日他才知道什麼是可悲,在十三居士一直引以為傲的冷靜冷情下,明白自己其實是個可悲的人,這樣的認知真是個大諷刺。

“哈哈——”於是他當真笑了起來,這笑聲在大殿裏顯得異常突兀,他歎笑不絕,甚至笑到咳嗽起來,踉蹌了兩步,“十三居士應變絕佳,冷靜無雙,清高自傲——哈哈,你們……”隱溪輕哼一聲,聲音裏全是自嘲,“他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可悲的家夥,隻是你們從來不知道,你們沒有人了解。”他似乎盯著地麵,手中的帕子緊緊捏著。

所有人不由倒抽一口氣,公文謙更是一愣,燕雙虞眼眸微眯,“這個解釋可真有趣,”他哈哈一笑,語氣危險又迷惑:“閣下是?”

“你若要答案,我也隻有一個。”隱溪深深呼出一口氣,忽略掉他下半句問話:“臨鳶已經死了。”

燕雙虞望著他,似在推斷這個人話中的可靠成分,半晌他搖頭,“我不信。”他探手一揮,灰色風衣揚起,屋外原本等待命令的十多位黑衣人立刻拂進屋內,那瞬,他一步踏前,氣勢沉穩,抓過隱溪的手,飛速掠出窗去,“勞煩閣下與我走一趟!”此人就算不與十三居士認識必也有關聯,他自然不可放過。

從斂華樓到禦流清鑒,他尋找這麼久卻始終不見十三居士的消息,耐心再好的人亦會變得焦躁不安。

“留下人來!”曲老閣主眼見自己的客人被人擄走,一拍桌案就要追去,恰被飛身進屋的黑衣人所擋下。公文謙雖反應亦是敏捷,但大堂之上能動手的原本寥寥無幾,十多名黑衣人足可以將曲封延和公文謙的行動限製在內,而燕雙虞的本意便也就是這兩人,所以,當紅影快如閃電地劃出窗去,所有人不曾預料的,追出去的人是宜則。

公文謙心下一凜,大喊一聲:“宜則!”任誰都聽見他的聲音顫抖不止,是擔心新娘所致,他分神在際,早已失了阻擋攻勢。“啪!”對麵黑衣人十足十的一掌打在他身上,公文謙大退三步,唇角有血滴落下來,他抬手擦去血,看著手背上殷紅的痕跡,他竟然笑了兩聲。

他早該猜到,早該猜到從一開始,自己就是沒有機會,根本沒有權利,去爭取什麼。眾人都以為他剛才是擔心宜則受傷嗎?不是擔心,而是害怕,是心慌——他根本是在怕宜則變心,那個人,別人或許猜不到,他公文謙看見那方帕子,難道還猜不出嗎?十三居士,宜則親手將帕子贈出的十三居士啊!

宜則定然是早就認出,所以心不在焉,所以神色不定,所以她追了出去,義無反顧,甚至不管他這個新郎是不是會有危險,不管鳴軒閣這裏的所有人是否會有危機,因為她的心裏,想著的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

變心?

什麼是變心?

宜則的心,根本從來沒有變過,從來沒有。

那一躍,她竟然頭也不回,沒有一點遲疑,不管十三居士是好是壞,是生是死,在宜則的心裏,沒有一點改變。他想她是習慣了,不由自主地去追隨他,去保護他,從三年前就開始了,斂華樓那場大火,他早該看清楚,宜則是個很死心的姑娘,明明認定了就不會改變,他不是不知道,所以,做夢有個限度,他公文謙的夢,今日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