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隱溪有些氣虛身體不適,被燕雙虞帶住飛掠出窗子直往後山而去,山林隱秘,夜霧攏攏,他受涼虛驚喘息微重:“燕雙虞,枉你在江湖也算得上是個人物,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害人擄人,就不怕傳出去叫人恥笑?”
“恥笑?”燕雙虞不以為意,“我燕雙虞從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何必在意旁人眼光。”他說得倒頗為豪爽,這個人若不是因環境所限,環境所至,也許,並不見得是個惡人。
“那我問你,”隱溪呼出口氣,頭開始有些昏眩,他看不清楚周圍究竟是哪些景物,隔著月光隻能瞧得朦朧,“你以為十三居士是何許人也,會受威脅?你以為這世上有誰能逼十三居士做他不想做的事?”感覺到燕雙虞身體微一僵硬,他不慌不忙搖搖頭,慢慢道來:“你便當是惜才,可就算他活著,又如何?道不同,不相為謀,燕雙虞,你若連這點都看不清楚,豈不枉費你活這三十七年!”燕雙虞曾幾次三番暗示鑒星苑內亂易主之事,他想自己稱王稱霸,自然需要有人幫忙,而十三居士便是他相中的人選。
燕雙虞心下一登,並不完全是因為這樣的話語,更是因為這個人的態度以及那同樣清泠的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現在是個隨時都可能被自己一掌斃命的人,是個階下囚,竟然……竟然不慌不忙地與他談論起道理來,哈,真是可笑。
“好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既不能為我燕雙虞所用,活著也無用,殺人放火這檔子事,我燕雙虞做的也不少!禦流清鑒一把火本就沒有瀉我之憤!”燕雙虞心裏窩火語氣不免加重。
隱溪當下聲音沉了三分,但並不顯得驚訝慌亂,反而有些低啞深沉:“你燒了禦流清鑒?”
“當然。”燕雙虞答得毫不心虛,沒有找到十三居士,燒個房子算什麼!
隱溪沒有回答,隻是微微閉了眼,甚至連覺得心痛也沒有,或許吧,再心痛也比不過親手斷絕生路和情愛,再酸楚也比不過看著宜則與公文謙如何登對地走入大殿,再淒然……再淒然,也沒有自己所作所為自以為是的認知。
經過今晚,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麼,他還活在這個世上,要的是什麼,所以他得活著,必須活著。
“你若有這能耐,方才在鳴軒閣大開一場殺戒豈不更符合你們鑒星苑的作風?燕雙虞,你並不是個惡人。”隱溪聲音低迷,在夜晚月光下竟有幾分流水清澈,“至少江湖史上現有十一筆,筆筆皆不是你本意作惡之事,鳴軒閣雖中魔延卻無一人身亡,你並無殺意。十三居士之事,不如就此罷休,臨鳶這個身份已經不存在了。”
燕雙虞眼一眯,腳下一頓,接力躍上樹枝踏步“噠”一聲,穩穩落在地上,臉上隱隱有著怒氣,一些遺落的沒人發現的怒氣,他沉聲大喝:“不是惡人不代表不會殺人。今日我燕雙虞就做下江湖史上第一筆惡事!”正說著他翻手為掌,一道力逾萬鈞、氣勢磅礴的掌風直霹向臨鳶。他討厭自以為是的人,討厭被拆穿時的窘迫,更討厭承認!所以這一掌堪堪等於殺人滅口的一掌,他分毫不留情麵要將隱溪置於死地。
那瞬,“刷”一道紅影滑過隱溪與燕雙虞之間,掌氣瞬間被分拆兩股,氣勢尚弱,勁風偏斜,殺意雖重,但少了銳勢殺機!那道勁風唯一做到的,是將隱溪的麵紗打落在地,隱溪掩麵輕咳小退一步,並未受什麼傷害。
燕雙虞大怒,轉而臉上化為驚恐和震驚——眼前的人看不清整張臉,但是月光明亮的落下,那雙漂亮的眼睛睜開的瞬間猶如水墨畫卷纏綿如斯,這樣的眼睛,誰人不識。
“十三居士?!”他一句問話幹澀無比。
“我已經不是臨鳶了。”隱溪話語細小,不是承認也不是否認,現在的他已經擺脫了臨鳶那個偽裝的身份,現在的人是——隱溪,禦隱溪,真正的自己,“你可知我與你最大的不同在哪裏?”他偏過頭去,“你害怕被揭穿。”是了,十三居士不管被拆穿什麼都那樣穩如泰山,幾乎無法想象,那可以是一個普通人所能麵對和感受的東西,對隱溪來說,究竟自身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燕雙虞臉色蒼白也轉過頭去,隻聽環佩丁冬,月下一抹紅衣落得安寧,方才就是她破了他的殺機——宜則。
“嗬,宜則姑娘不去照看新郎官,反倒關心起舊情人來了。”燕雙虞心有不甘,話語自然好不到哪去。
宜則並未說話,順手一折,折下一截樹枝,踏步輕盈直刺向燕雙虞。燕雙虞斂眉一退閃身,宜則用的是鳴軒閣的流雲飛鶴,連續二十五招,招招連貫,承前啟後之能,行雲流水自然天成,她身著紅衣,倒當真如月下飛鶴,與燕雙虞纏鬥一起,猶如飛花踏月般自若輕盈。
流雲飛鶴原本就適合於女子使用,招式並不複雜,宜則武功底子不弱,水袖微斂間變化頗多,燕雙虞並不敢怠慢。
隱溪隻能看清個大概,他知道宜則與燕雙虞纏鬥在一起,他甚至分不清楚究竟誰的優勢多一些。宜則出現,他喜憂參半,喜的是她竟會為了自己追出來,足說明她並非忘情之人;憂的是宜則手中沒有武器,她的魑離早已丟棄在初陽台,回了鳴軒閣也並未叫人重新再打造一把,樹枝遠沒有玉笛的溫潤有致,怎麼使得慣手!而燕雙虞並非等閑之輩,若說內功,遠遠是高於宜則,而最另隱溪擔心的,並非這武藝,而是宜則——她沒有說話,他不知道,宜則現在的腦中究竟在想什麼。
這令他十分不安。
恍惚間亦不知身前那兩人互拆了幾十招,他是看不清楚,但不代表他的洞察力也在衰退,微弱的喘息,沒有武器,宜則不可能會是燕雙虞的對手。
“燕雙虞!”隱溪突然大喝一聲,“你還要不要你的定星樓二十四星?”
燕雙虞一愣,看向隱溪半分間,“刷”一下枝丫從麵前劃過,一道掌風掃過耳畔,幾縷發絲緩緩飄落,他忙回神,宜則攻勢不減,他心下一虛,隻道是十三居士與宜則兩人耍的使他分心的花樣。
“你今日來鳴軒閣不過帶了十二人,你的定星樓二十四星還有十二人必是去攔截毓秀山莊之人,你以為憑你那十二人能攔得住毓秀山莊多少時間?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隱溪一手按上胸口,喘起氣來,胸口竟然有微微痛楚,他知曉他不能如此受涼勞累,他必須好好靜養,抬頭看了下月色,提起一口氣:“你若不回去救你天鄴教的人,隻怕等毓秀山莊的人一到,你的定星樓全軍覆沒!”
燕雙虞臉色微變,倒抽一口氣,他心神一分反被宜則有機可乘,她轉手樹枝,直拍出一掌打在燕雙虞肩膀,震退他三步之遙。可燕雙虞早已無心戀戰,疑惑的神情看向隱溪。
“你信我一句話,”隱溪也看著他,神色分毫不變,在月下看來,他甚至冷清高貴,無人可近,“毓秀山莊破你十二星陣法,無需兩個時辰。”
燕雙虞並不懷疑眼前這個人所說的話,相反這世上無人可以懷疑,十三居士,最善悉這江湖諸事的人。他突然大笑一聲:“十三居士果然是十三居士。”這個人,什麼都算計得這麼好,故意拖延時間,故意在最後關頭告訴他救人,他根本早就看穿一切!他燕雙虞不可能棄定星樓的人不顧!
好一個十三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