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天鄴教的人輸得心服口服,他燕雙虞也贏不得,也許被騙的何隻天鄴和他,還有這個江湖。
他不再說什麼,宜則那十成十的一掌直震得他胸口泛疼,今日他不論是要殺十三居士還是要帶走十三居士皆已不可能,轉身,他也不再多看一眼,飛身直奔鳴軒閣而去,那瞬他的腦中隻有一句話——那是十三居士在斂華樓對艮靳所說的——
你們輸,不是因為我強,而是因為你們沒人了解我。
是了,沒有人了解十三居士,或許,連他也不。
所以誰也不可能掌控得了這個人,誰也不會知道,他對你的一切了如指掌,你要麵對的究竟是一個如何可怕又冷靜的敵人。
他燕雙虞,很早就已經輸了。
眼見燕雙虞飛速離去,宜則並沒有去追,她淡淡看了隱溪一眼,什麼話也沒說隻是轉身要走,這個人和從前沒有什麼分別,對待任何事都能分析得頭頭是道,他根本不需要誰去救,不需要誰去保護。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這是隱溪常掛在嘴邊的,他根本不屑旁人插手,他也不需要別人的幫助。
“宜則。”隱溪的唇動了動,聲音極小,卻是成功喚住了宜則的腳步,“我——我——”他緩緩呼出口氣,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原本口若懸河的十三居士居然說不出話來。
聽出他話中遲疑和尷尬,宜則沉了聲音:“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十三居士,今日是我成親之日,你已經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了。”她話語很是飄忽,仿佛已經不在意身後的人多說任何話語。
你已經不需要再向我解釋什麼了。
隱溪一個踉蹌,她的意思很明顯,她已經徹底對他不報希望了,是因為他沒有死?是因為他沒有阻止她成親?他依舊看著那身紅衣,像要灼痛自己的眼睛,好像他從沒有看得那麼清楚過,她的嫁衣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穿的,“晏閑說得對,我一直做著自以為是的事。”他淒楚一笑,幾分涼意,轉而臉上出現可稱之為期盼的東西,“如果……如果我承認,你……你是不是……可以不嫁?”
“不嫁?嗬——”宜則背身一笑,冷冷戚戚,像聽了個笑話。是他親口說要她幸福的,是他親手斷絕了她的幸福的,走到這一步,他卻要回頭?那根本早已是絕路。
聽聞那笑聲,隱溪心中一窒,頓覺渾身沉重,眼前的東西模糊起來,月是躲進雲層了嗎?
隻是可惜了你的眼睛——晏閑的話突然浮現在腦中。
他有種感覺,自己要失去一些東西,哪怕他不甘心,他甚至對自己身體的病態沒有分毫把握,晏閑說過,他的命早已成為無人知曉的天數。
“我,我說過……我,不是不愛你的,而是,我太自以為是。”自以為是的冷靜,自以為是的大度,自以為是的認為那是對她好也是對自己好的方法,“我——”他重重呼出一口氣,發現眼前依舊一片昏暗,“我不希望你嫁給公文謙,因為我還活著,這一次我不允許。”他幾乎咬牙切齒極為嚴肅地說出。
恨,恨自己現在身體狀態,恨一些自己總是執著的沒用的東西。
宜則心中一動,他總是這樣,說的話與做的事,總有著極大的反差。
見宜則依舊沉默不語,隱溪眉頭一皺,他不安,非常不安,他需要一個答案,尤其在這個連自己也開始懷疑,開始討厭,開始恨自己的時候,很需要一個答案的安慰。
安慰——對曾經的十三居士來說,是個可笑的詞。
這一場生死離別,一場婚宴祝慶,讓他突然變得患得患失,或者說,讓他變得更加像一個普通人。
宜則,是毀了隱溪的人,也是讓隱溪重生的人。
冬日的夜晚靜寂無聲,隻有一些細小的呼吸聲在空氣中彌漫,周圍似乎沒有了活物的氣息。隱溪突然伸出手去,他想抓住宜則,想要握住她的手。他已經看不見了,已經……看不見了,他需要一些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讓他覺得自己不是被一個人丟棄在這片荒山中。
又被丟棄了嗎?
好難受。
被自己愛的人丟棄,被愛自己的人丟棄。
他一直想逃避的感覺如同鬼魅一般糾纏在心上,讓他詭異地害怕起來,於是他狠狠向前方不知何處踏出了一步,卻不想,一步踏偏,腳下一空,他並不知身側根本是個無法站立的陡坡,待他察覺不對已經為時已晚。
那瞬,有人一把撲了過來,與他一起跌了下去,磕磕碰碰一路而下,他下意識地攬過身邊的人,甚至不覺得疼痛,仿佛這一刻就是一生一世般,他竟然滿足於這一刻的相依相偎,不管下麵是什麼,是生是死,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有個人,從來沒有拋棄他,哪怕他自己放棄自己。
坡雖然陡,卻不長,兩個人狼狽不堪地跌到最底下,並沒有受什麼重傷,倒是隱溪原本身體不好,這麼一驚一摔,免不了不適咳嗽起來,他下意識要去懷裏掏帕子,卻發現那帕子已經不見,於是他低下身子,開始在周圍摸索。
“你——”宜則站起身,一路跌下來,身上很是疼痛,她撫了下手臂原本要問一句你有沒有事,可是話到了嘴邊猛然頓住,她始終是放不下他的,那麼習慣的,自然而然地為他去做什麼,想要幫他,想要護他,禦流清鑒一趟,那段封塵的往事慢慢揭開,她根本是更加心疼他,更加為他不值!
她本就從來不計較的,若不是他一心一意要與她斷絕一切,她根本不在乎外在一切。
“你在找什麼?”她退開一步,看他彎了身在尋找什麼。
“很重要的東西。”他微微一笑,掩下身體的疼痛和看不見的狀況,他總是下意識地去隱瞞一些不希望旁人發現的缺憾和脆弱。
宜則低頭一眼,便瞧見那落在地上的帕子,很重要的東西?當初他是如何說的?斂華樓那樣絕情的句子,那樣絕情的眼神,哪怕時隔半年,她依舊無法忘懷。等等,她心思猛然打住,心下一頓,有些不妙的預感——為什麼隱溪沒有看見那麼顯眼的帕子?
她有些不敢置信,不敢去猜測他究竟又發生了什麼,她不聲不響,甚至沒有上前去撿帕子,而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隱溪。
“宜則?”察覺出不對,他直起身子,望向方才聲音來源處,臉上沒有一點心虛和慌亂,他朝她招招手,“宜則,我想,看看你。”他說得很是輕柔,很難讓人拒絕這樣的眼睛看著你,溫柔地說,我想看看你。
於是宜則朝前踏了幾步,感覺到她近在咫尺,他臉上掛起笑容,竟然如同孩子得到喜愛的東西一般伸出手緩緩撫上她的臉,一寸一寸——那斂華樓如何無情的偏過臉抽回手,不肯多看她一眼,不肯碰她一下的十三居士,用這樣的感覺來“看”。
宜則看著他的眼睛,那眼中竟然毫無神采,“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希望,你不要嫁給公文謙。”他說得緩慢,但是很認真,他是認認真真地要與宜則說這樣的話,他的心,很認真,從來沒有一刻有如此刻這麼認真。
“啪!”宜則突然毫無預兆地一把甩開隱溪的手,無視隱溪頓時僵在原地的表情而大退開兩步,“哈哈——”她笑得張狂,笑得囂張,“不要嫁給公文謙?你有什麼資格來要求我這樣做?除了公文謙,還有誰來照顧我?你嗎?你十三居士嗎?”她自嘲一笑,“十三居士身害重病,怎麼照顧我,怎麼配得上我,怎麼陪得起我宜則風花雪月快意江湖?”她說得冷冷清清,這些借口就是當初十三居士拒絕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