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話跟你說。”轉過身,箋言幽幽道。
“嗯?”
“關於我那段過去。”她深吸一口氣,“像我剛才向阿塗黎說的,沒什麼好對你隱瞞很久以前我與一個男人成親,他跟你一樣是彭祖山之外的人,我永遠記得當時的他鮮衣怒馬,五陵年少,正是意氣風發阿爹說。如此丈夫生於天地間,當持三尺劍立功名,決計不會在山裏與我廝守但他喜歡我,為了我甘願放棄外麵的一切,從此於山間隱姓。”
“良人如斯是幸福。”簡靖艱澀地說。
“最初我也這樣以為”閉了閉眼,雙手捂住麵孔,“隻可惜,歲月消磨英雄心,麵對一天天衰老的自己,周遭仿佛一成不變的我們,他漸漸地覺得日子難熬脾氣越來越大。”
“他打你?”簡靖不可置信地握緊拳。
竟有這麼狠心的男人?!
“我曉得他內心的苦悶,又怕失去他隻要他不走便由他發泄。”箋言失神道,“誰知逆來順受更讓他難以自控”
“然後?”
“又有一次爭執後被他推倒,我流掉了剛剛懷上不久的孩子。”她痛苦不迭地抱住螓首,“他看到血心知鑄成大錯便跑到山崖上一躍而下,我托著小產後的身子去追,沒能抓住他。”
“噓——別說了。”簡靖緊緊抱住她不住顫抖的腰,無措又後悔地吻了吻她的額,“我不問,我什麼都不問。”
“不,讓我說,你一定要聽。”她掙紮著說,“知道我拉住他袖子時,他最後說的話是什麼嗎他說:‘箋言,我恨你,現在我終於可以解脫’”
“言兒!”
他終於明白她之前反複無常的脾氣是為什麼。
她是傷心了太久、太深,沒有人告訴她,不怪她,沒有人告訴她,一個男子畫地為牢飽受煎熬卻沒離開這座山的根本原因還是愛她之所以會失控,不是恨,而是恐懼,怕自己一點點失去。
可憐的言兒,每當想走出陰霾,就立刻有無數的桎梏掣肘,一如那阿塗黎的話,時時刻刻在提醒她——所謂追求,根本是鏡花水月,隻有老老實實待在山裏接受命運的安排才是實際。
真正狠心的是那些以愛為名傷人之人!
“言兒。”他捧起她的頰細細摩挲,“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箋言嚅囁了半天,淒然道:“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麼用?我越喜歡一個人,隻要他一句話,我就能心碎”
“如果你放棄了,那我呐?”他凝視她的眼,“為何在我不見的時候,在上麵苦苦找尋,甚至不顧危險下來找我?”
“我”她語窒。
“你告訴我,喜歡我嗎?”他又問。
在他熱烈的眼神李,想起這一路與簡靖相伴,看著一個貴不可言的貝勒爺是如何固執地一步步走到現在,為他生氣,為他擔心,為他稍有康複而開心這樣子的感覺,是喜歡吧?
太久沒有喜歡一個人,她是不是忘了怎樣才是喜歡?
見她不言不語,簡靖輕輕推開箋言。
“簡靖?”她一怔。
“你不喜歡我,我留在這裏更沒有意義。”他淡淡道,“與其等我傷好再放我離開不如讓我早點走也免得我欲忘難忘。”
“簡靖!”呆了呆,她抓了個空,腦海裏閃過當時前夫墜崖時她沒能抓住的一幕,怒火攻心,“你站住!”
勉強克製自己不要立刻掉頭,簡靖背對她道:“箋言姑娘,還有什麼吩咐?你的大恩我會銘記在心”
“你叫我什麼?還有,誰要你記住什麼恩!”她兩步繞至他的對麵,攔住唯一的去路,“我我說過”
“你說過什麼?”簡靖不明所以地揚起眉。
她給他下過祝由術,他應該滿心滿眼都是她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等你傷好之後要走無人會攔!”
簡靖柔聲道:“我眼下已是很好了,相信再過些許時日就能全然複原也能好好過活。”
“然後你我就橋歸橋,路歸路。”她顫聲道,“是不是?”
箋言一定不知道她已是淚流滿麵。
簡靖偏過頭,瞅瞅她,“不然呢我不願見你不開心,你既不喜歡我,我也不想留在這裏。”
她脫口而出:“誰說我不喜歡!”
“那就是喜歡咯?”聽到了,被他一個字不漏地聽了個一清二楚,“那好,我留下。”
“你——你故意的!”恍然察覺被人家施了激將法,她麵紅耳赤,“你、你好大的膽子,敢捉弄我!”
“別生氣”他艱難卻堅定地一步一步挪向她,“言兒,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當初‘他’也這麼說。”她吸吸鼻子,“最後”
“言兒。”他低下頭枕在她的發旋處說,“我是在跟你說我的決定而不是我的誓言一個人發誓太容易了,能不能守卻很難,我隻能說當下是做了這個決定,以後,要做給你看,而不是說給你聽。”
“不怕變老?”
死不可怕,磨人的是青絲成白發。
“不怕,隻要你不嫌棄我變成老頭子。”他笑。
“不介意我曾嫁過人?”
“那是多少年前了?”箋言捏捏她的鼻尖,“陳年舊事別跟我說,我忙,很忙,忙著康複,忙著愛你護你,才沒時間想那些有的沒的。”
被他一番戲謔之詞說得無限溫暖,她忍不住破涕為笑,“說得倒好聽。”
第一次見她無拘無礙的笑,無限悵然一掃而光,簡靖抬起下巴,“可不是,我以前經曆過什麼都想不起來,說不定殺人放過都做過你一字不提,就是也不在意,我又怎麼會在意你的過去?”
過去她是消弭了他的那段記憶啊。
笑容慢慢褪去,箋言沉靜下來,輕輕道:“日後我會一點點教你如何休養生息之術,縱不能像我族中人長生也可以延年益壽。”
人要陰陽平衡,精氣神飽滿才會有好的身子骨,過多的喜、怒、哀、樂都不是什麼好事。
“都聽你的。”他挑挑眉,“那,你能不能告訴我——”
“什麼?”
“你到底多少歲了”他是真的很好奇,納西的年齡就不小了,她呢?
“這”見他雙眸若冬日之星一般明澈,並無雜念,她點起腳尖在他耳邊一陣呢喃。
“啊。”
“怎麼——”她緊張道,“你介意了?”
“不,不是”他沉沉地笑,“我隻是覺得不該叫你‘言兒’”
“那叫什麼?”她喜歡聽他喊自己“言兒”。
“阿婆。”
“你說什麼?”眯起眼。
“阿婆在上受小生一拜”
“啊,你找打!”
“哈”
微微有些沙啞的愉快笑聲回蕩在山林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