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反應。
“王爺,雖說您是皇上的親堂兄,又是朝中重臣,可皇上畢竟是皇上。您這樣做是對皇上的大不敬啊!”
還是沒反應。
“王爺,古禮有雲,男女有別。皇上畢竟雲英未嫁,大半夜的,您一個男子就這樣闖進去,隻怕對皇上的聲譽有所影響嗬!”
沒反應就是沒反應。
該說的,不該說的,能說的,不能說的,隻要是他能想到的理由,他統統搬了出來,隻盼能說動越王爺退出鳳儀宮。但顯然都沒用。因為,皇上的龍榻已近在眼前。唉!早該想到的,如果此人能被三言兩語輕易說服,那他就不是“黑麵神”越王爺!
樂天則駐足於龍榻十步之外。正如劉公公所說,男女有別,即便他再無禮也斷不敢冒然闖入簾內去掀她的被子啊。
他透過密實的珠簾,細細的查看著輕盈薄紗床簾後的情形。隱約間似乎真的有人睡在上麵,可看不真切。
“臣樂天則有事啟奏皇上,還望皇上起身相見。”
簾後沒有絲毫動靜。
這時,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讓燭火飄忽閃爍,珠簾、床簾也隨風而動。床上那似有若無的身影更加不真切了。
“臣有事啟奏,請皇上起身相見。”
他邊說,邊掀起珠簾向床榻靠近。他已經可以肯定,那個丫頭絕對不在床上。
果然,床上空空如也,錦被下的凸起是一個枕頭。
在樂天則往裏走的同時,劉公公便偷偷的準備移步往外逃。可天知道,他如何逃得出樂天則的手心?
樂天則暴怒,一把揪過正欲潛逃的劉公公,大喝道:“皇上呢?到哪裏去了?”
劉公公早已被嚇得變成一灘爛泥,若不是靠著他的力量,隻怕早就癱在地上了。眼下又哪裏還有心魂回答他的問題?
“不說是嗎?”樂天則冷笑道:“你不說,本王也知道她去了哪裏。”
膽小脆弱的劉公公聞言,雙眼一翻,昏厥過去。
樂天則望著西南方向,眼神淩厲如劍,臉色詭異如夜,神情更是高深莫測。
“軒然府”,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小型府院,五年如一日,隱匿於古越國京都西南一隅。在這五年間,這棟平凡的小院舍無論從外觀還是內設,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但京都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軒然府已非昨日可比。
軒然府,很小,很簡陋,既沒有朝臣府邸的雄偉開闊,也沒有富甲商賈家宅的富麗堂皇。可這樣一間不起眼的房舍裏,卻住著當朝太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古越國赫赫有名的塚宰大人文軒然。
文軒然在古越國是個近乎神話的存在。在朝野內外,此人是唯一一個不會畏懼“黑麵神”越王爺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足以與越王爺匹敵的人。同為當朝一品大臣,一個掌管吏部,一個掌管兵部,一個賜封太傅,一個賜封太保。從某種意義上說,身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在兵部尚書之上,可是這個兵部尚書他不是別人,而是當今聖上的親堂兄,先皇卿封的越王爺。所以,文、樂二人算是旗鼓相當、不分伯仲。若說樂天則是將,文軒然就是相,若說樂天則撐起了古越國的左半邊天,那文軒然便是當之無愧的撐起右半邊天之人。
適夜,軒然府來了一位貴客,一位不算稀客的貴客。
這位貴客乃是一個雙十年華的高貴女子,身著明黃錦衣華服,其間繡著標顯身份和地位的龍紋圖景。沒錯,這個滿臉慧黠,雙眸精光閃動,嘴角隱含笑意的明豔女子,正是古越國女皇古西靈。
古西靈私訪軒然府已不是一次兩次,對軒然府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她帶著一名小太監和一名小宮女,悄然來到“軒然居”——文軒然的起居室。
“皇上聖安!”駐守軒然居外的彪形大漢紫人見到古西靈,連忙叩安,“要小人進去通報我家大人嗎?”
古西靈微微抬手,阻止道:“不用,朕自己進去。”而後又對身後的太監宮女道:“你們都在外麵候著。”
“是。”“是。”小太監小宮女恭敬的回道。
望著古西靈的身影,紫人麵上隱隱有些憂慮之色。
古西靈甫一進門,遠遠的便看見文軒然側臥軟塌,雙目緊闔,似已入眠。
她慢慢的走過去,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麵如敷粉,唇若施脂,下頜圓潤柔和,五官細致精巧,配上一襲勝雪白衣,頗有點輕靈出塵、恍若仙子之感。身為一個男子,這樣的容貌太過俊美。好在他本是柔和溫吞之人,這樣的秀美倒也有幾分儒雅文人的清泠氣質。而他那仿若刀裁的鬢發也為他增添了幾許英氣。
“嘖、嘖,連睡著都還是這麼俊俏啊!”古西靈坐在榻邊,讚歎出聲。說話間,她那雙不安分的手已經爬上文軒然俊美的臉龐,行輕薄之舉。
忽然,那雙不安分的纖蔥玉手被一雙同樣白皙的大手牢牢抓住。
大手的主人緩緩睜開眼睛。——這是一雙烏黑明亮卻充滿疲倦、毫無神采的俊目。
“這麼快就醒了!一點都不好玩!”古西靈撅著嘴,嬌憨的抱怨,言語間帶著明顯的撒嬌。
文軒然放開她的手,坐起身斜倚榻沿。他神情嚴肅,語帶責備的說:“皇上,您是一國之君!”
言下之意就是,一國之君就不該私自出宮,一國之君就不該夜闖軒然府,一國之君更不該如此輕浮的調戲大臣。
“我說過,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不用把我當皇上。”古西靈不快的提醒。
“可是,皇上……”身為吏部尚書、當朝太傅、一品大員,怎可廢棄應有的禮儀。
“軒然,你就饒了我吧!”古西靈哀怨道:“我那堂兄每天板著臉跟我說,皇上應該怎樣,皇上不該怎樣,我已經夠煩了。要是在你麵前我還要一板一眼的說‘朕如何如何,卿如何如何’,那我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唉,罷了罷了。”文軒然無奈的瞥瞥眼前的小丫頭“隻我二人時隨便些也好。隻是,平日裏,切不可廢了禮數。”
“知道了,知道了。”古西靈叫嚷著,突然道:“你好像越來越古板,越來越嘮叨了。”
“是嗎?嗬,也許是因為我真的老了吧。”文軒然苦笑。笑裏透著滄桑。
“老?”古西靈尖叫道,毫無淑女氣質,更無帝王風範,連天生的貴氣都蕩然無存。她一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般,瞪大眼睛,嘖嘖道:“你知不知道,古越國有多少閨中少女為你傾心啊?英俊秀美、風度翩翩的‘’文軒然,年輕有為,能力卓絕。別說在古越國內,就是在鄰國,你也是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啊。要是外人聽到你說自己老了,傳了開去,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為你傷心難過!再說,你才二十七歲!二十七歲就算老的話,那我堂兄不是更老?他都三十五歲啦!還有朝中那些七老八十的大臣們,他們豈不是都該被稱作老妖怪?”
文軒然低頭垂目,神情悲愴,整個人被一股濃鬱的蒼涼所籠罩。他悠悠的說:“你知道,我與他們不同。”他沉重的歎口氣,“二十七歲,對我而言,夠老了!”
一種隻有在曆經風霜之後才有的滄桑感隨著他的話語瞬間滋生蔓延。
濃濃的愁緒深深震撼著古西靈。
她懂他,懂他的悲傷,懂他的無助,懂他的人,懂他的心。從五年前,她還是公主,而他隻是身穿白鷳緋袍的禦史中丞,卻拒絕做她的駙馬時,她就懂了。可是,有人不懂。五年前不懂,現在依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