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從魯迅到巴金對中國文化人格革命的意義(1)(3 / 3)

魯迅寄望的新的精神是什麼呢?它出現了嗎?現在,我們或許可以說,它已經誕生,若從曆史的長時段看,它正在誕生,或許這並不完美,並不真如耶穌一樣完美,但這不完美恰是它作為人的特色,這新約精神的萌芽,這“人子”正是巴金。正如耶穌是上帝派來人間,是聖父的聖子一樣,魯迅也正是巴金的精神之父。與聖父一旦降臨人間便會引發暴戾殺戮,甚而終至絕望不同,聖子帶給人間的是寬容、犧牲、懺悔。盡管他們都以對人間的博愛為基礎,然而一個以火與劍,一個以愛與悔,帶給人間的卻迥然不同。上帝走向人間,在絕望與反抗絕望間徘徊,而耶穌走向人間,期待的是帶著罪死去而複活。從魯迅的自省到巴金的懺悔,正構成我們民族文化人格中基督品格的孕育到誕生曆程。

在世紀之初,冰心“愛的哲學”風靡一時,這使在仇恨與苦難中打滾幾千年的國人眼前一亮。然而,愛的寧馨兒被隨之而來的淒風冷雨,甚而腥風血雨所擊碎。“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愛隻有與犧牲、淚血相結合時,才是真正堅強的愛,冰心之“愛”並未意味基督的降臨,因為基督是需為罪而死,又死而複活的。“我們喜愛冰心,跟著她愛星星,愛大海,我這個孤寂的孩子在她的作品裏找到溫暖,找到失去的母愛”,“她是‘五四’文學運動最後一位元老,我卻隻是這運動的一個產兒”。“愛的哲學”盡管隻是曇花一現,但它卻與幼年的母親、轎夫一起成為巴金“愛的導師”,成為精神之母。在舊的社會中,麵對罪與惡,如同魯迅一樣,憎必然同愛搏鬥與交織著,這是時代的命題,也正是巴金從《滅亡》到《家》所一直焦灼著的命題。然而與魯迅不同的是,憎的黑暗與“鬼氣”免不了時時統治著魯迅,而巴金,則始終保持著愛的熱切與期望。巴金登上文壇的處女作《滅亡》大約是他最愛談及的作品之一,初期作品革命三部曲、愛情三部曲中幾乎所有母題都在這裏萌芽,而其主要的幾類人物也都可視為巴金多重側麵的互文性文本。杜大心如同綏惠略夫式的愛憎,李靜淑、李佩珠的妃格念爾式的愛在無政府主義同誌中既共生又鬥爭著。當杜大心遭遇愛的受挫、憎的生長時,巴金仍創造出李靜淑來作為“人類愛”的化身企圖來拯救這個“撒旦”,愛的熱差一點融化了憎的冰。對無政府主義同誌的恐怖主義行動,巴金在殉道與犧牲精神上欽佩,但行動上卻並不讚同。無政府主義信仰使他對個人絕對自由充滿執著,對任何限製和損害個人絕對自由的行為也保持警惕。他並未如其安那其朋友一樣走向血腥,走向“惡”的“滅亡”,卻同樣沒有背棄自己的理想,民粹派、無政府主義信仰下誌於道的犧牲與反抗精神成為他的行動之父。他一生與權勢保持距離,從未拿官方一文工資,辦刊辦報辦出版社全是義務奉獻,他的這些實踐讓幾十年後的陳思和從中窺測到知識分子“崗位”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