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論魯迅翻譯策略與漢語歐化(2)(2 / 3)

一般認為,魯迅接受馬克思主義(例如唯物史觀、階級和階級鬥爭學說)始於1927年,《談“激烈”》(1927.10.8)和《怎麼寫——夜記之一》(1917.10.10)是魯迅最早論及馬克思主義階級鬥爭的散文,而後的《文學和出汗》(1928.1.14)、《“醉眼”中的朦朧》(1928.3.12)等也談到了馬克思主義。《三閑集》之“序言”(1932.4.24)寫道:“我有一件事要感謝創造社的,是他們‘擠’我看了幾種科學底文藝論,明白了先前的文學史家們說了一大堆,還是糾纏不清的疑問。並且因此譯了一本蒲力汗諾夫的《藝術論》,以救正我——還因我而及於別人——的隻信進化論的偏頗。”事實上,在魯迅這裏,馬克思主義學說並沒有取代進化論,而是更新了進化論的方法體係。魯迅極少運用黑格爾式的“揚棄”觀念,《玩笑隻當它玩笑》(上)提及現在的白話將被“揚棄”或“唾棄”,以下論述隱約也近似於“揚棄”的觀念。《“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1930.3)寫道:“自然,世間總會有較好的翻譯者,能夠譯成既不曲,也不‘硬’或‘死’的文章的,那時我的譯本當然就被淘汰,我就隻要來填這從‘無有’到‘較好’的空間罷了。”《論翻譯——答j.k.論翻譯》(1932.6)寫道:“但這情形也當然不是永遠的,其中的一部分,將從‘不順’而成為‘順’,有一部分,則因為到底‘不順’而被淘汰,被踢開。這最要緊的是我們自己的批判。如來信所舉的譯例,我都可以承認比我譯得更‘達’,也可推定並且更‘信’,對於譯者和讀者,都有很大的益處。”《〈俄羅斯的童話〉小引》(1935.8.8)寫道:“我很不滿於自己這回的重譯,隻因別無譯本,所以姑且在空地裏稱雄。倘有人從原文譯起來,一定會好得遠遠,那時我就欣然消滅。這並非客氣話,是真心希望著的。”

20世紀20至30年代,對進化論的批評是較為複雜的,雖然進化觀念已經被現代中國普遍接受,卻也遭遇了自身的危機。魯迅的“中間物”意識誠然不可誇大了說,似乎魯迅在後來的時間裏放棄了這一觀念。

三、白話的缺點和歐化日語

魯迅的翻譯策略直接與白話文的建設相關。建設新白話是一個長期而複雜的漢語變革運動,魯迅同情並傾向於漢語拉丁化,甚至有《二十四孝圖》中的激烈觀點。魯迅《古書與白話》(1926.2.2)寫道:“古文已經死掉了;白話文還是改革道上的橋梁,因為人類還在進化。便是文章,也未必獨有萬古不磨的典則。”《無聲的中國》(1927.3.23)申言:“我們要說現代的,自己的話;用活著的白話,將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說出來。”雖然魯迅在翻譯的科學小說《月界旅行》、《地底旅行》和《北極探險記》中已經采用了俗語(舊白話),但舊白話究竟與新文學運動所倡導的新白話(國語或語體文)不同。

魯迅鮮明地主張,漢語白話語法上有加些歐化的必要。在翻譯論爭中,魯迅表達了“有缺點的漢語白話”和利用“歐化文”來建設現代漢語的觀點。《“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1930.3)寫道:“現在的白話文又不同於《史》《漢》;有添造,例如唐譯佛經,元譯上諭,當時很有些‘文法句法詞法’是生造的,一經習用,便不必伸出手指,就懂得了。現在又來了‘外國文’,許多句子,即也須新造,——說得壞點,就是硬造。據我的經驗,這樣譯來,較之化為幾句,更能保存原來的精悍的語氣,但因為有待於新造,所以原先的中國文是有缺點的。”《論翻譯——答j.k.論翻譯》(1932.6)寫道:“為什麼不完全中國化,給讀者省些力氣呢?這樣費解,怎樣還可以稱為翻譯呢?我的答案是:這也是譯本。這樣的譯本,不但在輸入新的內容,也在輸入新的表現法。中國的文或話,法子實在太不精密了。”《玩笑隻當它玩笑(上)》(1934.7.25)寫道:“歐化文法的侵入中國白話中的大原因,並非因為好奇,乃是為了必要。國粹學家痛恨鬼子氣,但他住在租界裏,便會寫些‘霞飛路’,‘麥特赫司脫路’那樣的怪地名;評論者何嚐要好奇,但他要說得精密,固有的白話不夠用,便隻得采些外國的句法。比較的難懂,不像茶淘飯似的可以一口吞下去是真的,但補這缺點的是精密。”《答曹聚仁先生信》(1934.8)寫道:“竭力將白話做得淺豁,使能懂的人增多,但精密的所謂‘歐化’語文,仍應支持,因為講話倘要精密,中國原有的語法是不夠的,而中國的大眾語文,也決不會永久含胡下去。譬如罷,反對歐化者所說的歐化,就不是中國固有字,有些新字眼,新語法,是會有非用不可的時候的。”

魯迅的翻譯策略中的(直譯)“歐文化”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在根本上,魯迅一直相信建設中的、不完善的白話文,而麵臨左翼的大眾語運動,對白話的反思加強了他的動搖,“仍要支持歐化文法,當作一種後備”,雖然魯迅批評了大眾語的激進方向。魯迅《“題未定”草》(二)提出歸化與洋氣,對他的翻譯策略作出明確的說明。可以補充一點,魯迅似乎更傾向於認為歸化與洋氣是可以調和的,甚至是相通的。《從孩子的照相說起》(1934.8.20)寫道:“所謂‘洋氣’之中,有不少是優點,也是中國人性質中所本有的,但因了曆朝的壓抑,已經萎縮了下去,現在就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統統送給洋人了。這是必須拿它回來——恢複過來的——自然還得加一番慎重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