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張資平《約檀河之水》與北村《施洗的河》比較研究(1)(2 / 3)

最有趣的是張資平讓女主角引述的這一段經文,使得讀者容易產生困惑,也就是從文本來看,女主角並不像已婚婦女,可是所引的《聖經》經文卻明明指涉的是女子婚姻出軌所犯的罪。我們先來看看韋生剛認識芳妹的情形:

他們兩個既然接觸得這樣親密,他們中間的戀愛自由花,沒半年工夫,也就由萌芽時代到成熟時代了。

之前,韋生以一個外國留學生寄住她們家,初來乍到,照顧他的任務全落在芳妹身上,兩人因此近水樓台地戀愛了。一直到他們分開,都沒有提到婚姻出軌的問題,且在韋生赴外地實習、姨媽將芳妹帶到東京散心時,姨媽看芳妹寂寞,於是“姨媽介紹一位住在她旅館裏的大學生和我來往”,顯然芳妹是單身的。所以,張資平透過芳妹引述《羅馬書》7∶3,意涵不明。我們將引文放回《聖經》的文本,通過前後文來解讀,發現《羅馬書》1~7節所說的主旨乃是律法顯明了我們肉體的罪惡,唯有將肉體的罪性與耶穌同釘十字架,才能脫出“律法∕罪”這樣必死的肉體運作結構的束縛,而進入基督聖靈的釋放自由生命。因此,芳妹引述的《羅馬書》7∶3我們隻能放寬來詮釋,亦即在婚姻之外與之前的性關係,通通是犯了奸淫的罪了,得罪了以後他要嫁的丈夫與神。

很有意思的是,姨媽介紹東京的大學生給芳妹認識,兩人去帝國劇場看了一出戲劇——托爾斯泰的“複活”,之後沒多久她就到鄉下女醫師那裏處理腹中嬰兒的問題,也因此接觸到耶穌上帝而有了信仰。“複活”二字非常象征性地說明了芳妹的信仰曆程,之前活在罪裏的生命像是死亡,認識耶穌之後,因著十字架的救贖,已死的生命複活了。

隻不過這樣複活的生命,在韋生認罪懺悔之後,戛然而止,已經不是他敘事的重點了。至於另一個故事《施洗的河》,在所謂“複活”的生命方麵,則有新的開展,我們稍後將論及,先看看北村的罪惡書寫。

先說男主角的名字“劉浪”。我相信對於小說作者而言,命名是重要的,他像父母、像上帝賜給角色名字,賦予了豐富的意義,並充滿聯想。“劉浪”這個名字太難不讓人聯想到“流浪”,再與《聖經》聯結,浪子回頭的故事立即躍出。當然,這裏的浪子回的頭並不是轉向肉身的父親殘忍、瘋狂的劉成業,而是那位赦罪、接納我們的天父。

劉浪生於霍童,是爸爸強暴佃農的女兒陳氏所生的孩子,從小有一種靈性的敏感,在強悍的暴發戶父親眼中是一個懦弱的孩子,後來就讀於父親發跡所在的樟阪的醫學院,畢業後沒有行醫,而是到了樟阪繼承父業,且變本加厲,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更加殘暴、性情怪異的黑道商人。在殺人無數、作惡多端之外,與對手馬大抗爭一輩子,兩人的事業也幾乎同時衰敗。走投無路之時,用僅有的錢買了艘小船從樟阪順流而下,來到霍童與樟阪之間的一個小荒原杜村,遇上了一群基督徒,因此信主。

作者北村敘述劉浪的罪惡,除了情欲的放蕩,幾乎是全麵描述各類冒犯神的惡行。謀殺、貪婪、詭詐、忌妒、謊言、猜疑等等,幾乎是人類本性中原罪之繁茂的開花結果——流浪於伊甸園之外的人類的代表之作。當然,和張資平敘述的韋生與芳妹之間的情欲掙紮比起來,北村的罪惡書寫不僅更加豐富、複雜,而且具多麵性。當然《施洗的河》是一本長篇小說,就篇幅來說本當如此深廣,但是更引人入勝的是北村描寫主角在罪中打滾,其辯證性與深度非《約檀河之水》可比擬。最具震撼性的是劉成業沒病沒痛卻為自己預備棺材,而他的兒子劉浪依樣畫葫蘆,也在事業有成後為自己修墳,甚至還住進墓穴。他在墓穴中手淫,孤獨哭泣,領悟到自己已在滑向衰老,終將寂滅與死亡;劉浪成為一個穴居人,完全孤獨地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中麵對死亡;然而這樣的純粹孤獨,卻是複製、遺傳自他那位暴虐、瘋狂且被自己瞧不起的父親劉成業。罪惡與死亡緊緊聯結,成為人類的dna。在所有需要救贖的人類血液裏,無論是張資平或北村的小說文本裏,原罪的主題緊緊釘在其基督宗教之神學書寫中。

北村的罪惡書寫裏重要的悔改主題,並非以積極正麵的“認錯”作為書寫的主軸,而是以消極負麵的模式進行,亦即生命的罪惡之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可以認定,這是一種存在的意義危機,表現形式是“缺乏意義”,一種生命之中完全沒有存在意義與價值的危機,結果就是無法忍受生命,一般的解決方案是“逃避生命”,通俗的說法是自殺。北村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