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對於趙清閣的入黨,韓秀感到痛苦無言。我覺得她太過認真了。1984年,當時國內通過否定“文革”,平反冤假錯案,改革開放,發展經濟,有一定民主化趨勢,的確有不少好的氣象。這時,黨也打破過去成分出身的限製,大量吸收知識分子,不少人對此抱有信心。趙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入黨的。洪鈐說趙這樣向她說明:“過去(他們)一直不信任我,現在我成了他們中一員,也算是給自己‘正’了名。”我覺得這是她晚年在孤寂中尋求某種慰藉,由此證明自己為國家作過貢獻的一種自我保護、自我肯定的行為。黨內的確有不少優秀的人才,有許多令人欽佩的人物。但這點在宣傳中被絕對化了,一度造成優秀人物必定是黨員或必須入黨的社會心理。黨和非黨,區別是很大的,影響到職業分配、職務升遷、職級評定、社會評價等等方麵。但在徹底否定“文革”之前,有所謂曆史問題或出身不好及社會關係複雜的人是不能入黨的,趙先生也在排斥之列。了解這點,對趙先生的晚年入黨也就可以理解了。況且趙先生從未以此炫耀於人。小傳和生平介紹等等,都是別人寫的。
再就是所謂的“肌膚之親”了。韓秀開始對於那些刺探性問題很反感,而以“男女授受不親”回答。我理解這是對提問者的窺探之心的鄙視,譴責那是封建思想作怪。而另一處卻說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能相見也是幸福,似是否定他們有“肌膚之親”了。洪鈐文章中也特意對此加以否定,認為那是“並非眼見為實的傳言”的誇大和猜測。老實說,這也是2007年您邀我寫而我有所顧忌不願寫也不能說的原因之一。雖然我不能問趙先生那種無聊的問題,但我從了解到的一些情況分析,卻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而說出來又怕被無聊者利用。因為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中國,這種兩人間最私密的事常常被看做是見不得人的甚至齷齪的事。其實,隻要不是肮髒的交易或罪惡的占有,這就純屬兩個人之間的事,旁人不應過問的;而對誌同道合、患難與共、兩情相悅者來說,卻是一種情感上的升華,更應該給以肯定和尊重。我以為老、趙兩人正是這樣。況且他們的愛情發生在一個特殊的年代和環境中。在戰爭令夫妻分離,兩地隔絕,而形勢又常使人孤寂苦悶之時,在文化人之間有過不少這樣的事情。在一些著名的作家、劇作家和一些年輕有為的女性之間,也有同樣的事情,比老、趙他們大膽和浪漫多了。
抗戰初起,老舍別婦拋雛來到武漢投身抗戰,擔負起領導“文協”的重任。後來到了重慶,在複雜的鬥爭中,他任勞任怨,苦心撐持,為抗戰,為文藝嘔心瀝血。但他孑然一身,貧血,頭暈,苦悶,孤寂。這時趙清閣和他相愛,在戰爭中相濡以沫,相互支持,不也是在撫慰一顆痛苦疲憊的靈魂嗎?但她得知胡絜青衝破封鎖線,千裏迢迢趕來重慶,而因經濟困難中途滯留時,她還是和梁實秋一起去找到當時在救濟總署負責發放美國援助基金的端木愷,彙了一筆錢到西安,促成了他們家庭的團圓。(這事趙先生對我說過,洪鈐文章中也提到。)老舍和趙清閣之間超乎朋友的關係因此戛然而止。對此趙先生曾對我說,我沒有破壞他們的家庭,相反,我還成全了他們,促成了他們的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