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悲涼緣何而生——鬱達夫散文《故都的秋》新讀(1 / 2)

悲涼緣何而生——鬱達夫散文《故都的秋》新讀

王友珍

有些風景永遠不會遠逝,有些情結永遠不會釋懷。“秋天,無論在什麼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這便是鬱達夫散文《故都的秋》帶給我們的永遠記憶。那麼,這份“悲涼”是緣何而生的呢?

1934年7至9月,鬱達夫偕同夫人到青島、濟南、北京、北戴河遊覽。他說:“我的不遠千裏,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嚐一嚐這‘秋’,這故都的秋味。”這一段文字很有意思,一個“更”字把作者特意地、專心地、心無旁騖地不惜千裏迢迢,不惜旅途勞頓,從杭州到青島,從青島到北平的心情凸顯出來了。還有一“飽”字,讓作者饑渴久後的“貪”勁兒呼之欲出。不是淺嚐,不是略嚐,而是“要飽嚐一嚐”,可謂精準。還有一句“這‘秋’,這故都的秋味”,作者使用間接反複修辭,韻味深長地隆重推出這“故都”二字。作者是對故都的秋渴望之,向往之呀!原來一切的鋪墊、一切的潑墨,隻為這“故都”二字造勢!

“故都”二字有人解釋為故鄉。鬱達夫生在美麗的浙江富春,是個地道的南方人,誤把它鄉認故鄉豈不荒唐?除非對這他鄉有別樣的情懷和眷戀。

鬱達夫在北平也隻是待了一年多,況且因為教授的是統計學,他不甚喜歡,也常有厭倦意。他在《五六年來創作生活的回顧》中寫道:“受了北大之聘,到了北京之後,因為環境的變遷和預備講義的忙碌,在一九二四年中間,心裏雖然感受到了許多苦悶焦躁,然而作品終究不多。”但是,作者在《北平的四季》中又寫道:離開北平一年半載,“在北京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己幼年的故鄉以外——去一住,誰也會得重想起北京,再希望回去,隱隱地對北京害起劇烈的懷鄉病來。這一種經驗,原是住過北京的人,個個都有,而在我自己,卻感覺得格外的濃,格外的切。最大的原因或許是為了我那長子之骨,現在也還埋在郊外廣誼園的墳山,而幾位極要好的知己,又是在那裏同時斃命的受難者的一群。”鬱達夫三歲即父親見背,幼小失怙,隨長兄留學日本十年,四處求學而漂泊;回國後四處求生活而漂泊,可以想象作者內心的那種漂泊流落的況味。鬱達夫就是一個遊子,一個漂泊者,而北平不妨就是他心靈的一個故鄉,一個驛站。

細讀文本,發現文中多次使用“北國之秋”一詞,為什麼不以“北國之秋”為題卻偏要牢牢地抓住“故都”一詞呢?可不可以換為“北國之秋”呢?當然不可。因為這“故都的秋”蘊涵深,蘊涵遠,蘊涵著中國人太多的懷舊色彩。

人們對“故都”二字更願意解釋為“過去的國都”。故,舊有的,已遠逝的,有曆史變遷的滄桑情懷,有繁華不再的黍離之悲。“陶然亭的蘆花,釣魚台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鍾聲”,那是皇都的秋,那是北京的秋,不是北平的,不是鬱達夫的。北平的秋一定是“人家一椽破屋”中所看到的、聽到的、觸摸到的;一定是街道邊胡同裏隨意生長著的槐樹;是和蟋蟀、耗子一樣,像家家戶戶都養在家裏的家蟲一樣的蟬;是穿著很厚的青布單衣或夾襖的都市閑人的平平仄仄念錯的歧韻;是屋角,牆頭,茅房邊上,灶房門口,一株株長大起來的棗樹。故都的秋“普遍到幾乎無處不在”,清,靜,悲涼。

有了這些閱讀背景的積澱,有了這些閱讀心理的積澱,捧卷而讀,“故都”二字迎麵;“我的不遠千裏,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嚐一嚐這‘秋’,這故都的秋味”,每一個字都迎麵;作者再赴北平時的那份急切,那份眷眷之情迎麵;那份悲涼的況味迎麵。閱讀者心中何不湧起悲涼的滋味!

玩味《故都的秋》,總會讓人有不一樣的感懷。年輕時沉浸在故都秋景的清與靜中,悲涼嘛也就一帶而過了。甚至還會質疑文中關於棗樹一節的描寫與全文的情調不協調。有了些許經曆再讀時,好像真的能和作者共鳴,和他一起,領略故都的秋。

是什麼人“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是什麼人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是什麼人會“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是什麼人“在破壁腰中,靜對著像喇叭似的牽牛花的藍朵”,還建議:“說到了牽牛花,我以為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色最下。最好,還要在牽牛花底,教長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