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窄門”後的寬闊:歌詞研究前景探討
——兼評陸正蘭的《歌詞學》
席妍
一、《歌詞學》與作為一門新學科的“歌詞學”
隨著時代的發展,歌曲越來越成為當今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歌詞的重要性日見突出。實際上,歌詞成為了某些人一生能夠接觸到的唯一的詩歌形式,甚至文學形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偏偏我們文學研究界幾乎沒有歌詞研究這一科目。
按通常理解,歌曲是詞與曲的結合。然而,我們也必須看到這樣一個事實:我們在談論一首歌曲時,最直接探討的是它的歌詞;悖論的是,音樂界也沒有人對歌詞作出係統翔實的闡釋和研究。除非歌詞丟失了音樂,成為“文學遺產”,例如《詩經》、《荷馬史詩》、《雅歌》,待它們變成了經典,才會讓無數學者皓首窮經鑽研一生,或是當作聖典作微言大義的索解。否則,歌詞就隻是歌詞,至多作些感性賞析,或作為詩歌邊緣體裁的附帶研究,抑或是音樂研究的分外說明。可以說,歌詞的實際生存現狀和它在社會文化生活中的重要性,已經有了嚴重“錯位”甚至“斷裂”。這種局麵是極端不正常的。考慮到歌詞在當今文化生活中的重要性,學界應該有責任關注這一重要的領域。
值得興奮的是,2007年11月,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了陸正蘭所著的《歌詞學》。這本著作率先將歌詞作為一門學界似乎從不屑於給它定義和探討的“學科”來加以研究,無疑在學界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先聲。到底何謂“歌詞”?歌詞如何作為一門學科來進行研究,它的理論基礎何在?歌詞學研究的前景如何?這一係列困擾歌詞研究的問題,都在《歌詞學》中得到了比較全麵而係統的論證。全書用近30萬字的篇幅,將其分成上下兩篇,分別從歌詞內部的“文體學”和歌詞外部的“文化學”,對它進行了令人信服的“學科性、學理性”研究。且不說此書從理論建構到學科化探索,其中經曆了怎樣的艱難積累,就這種研究行為本身,體現出作者追求真知的一種膽識。
本文將試從兩個方麵——歌詞研究的理論建構,以及歌詞學作為一門新學科的前景——來探討《歌詞學》一書對於歌詞研究的重要意義。
二、歌詞研究的理論框架:建構歌詞的“三重身份”
《歌詞學》開宗明義,作者在導論部分直接指出歌曲生產與流傳的五個環節——即(詞作家的)歌詞、(作曲家的)音樂、(歌手的)表演、(機構的)傳播、(歌眾的)傳唱——其中最關鍵的環節則是作為歌曲流傳起點的“歌詞”。陸正蘭認為,“歌詞為歌曲的整個流傳起到了意義定調的作用——在歌尚未作出、尚未傳出之前,一首歌的基本特征和門類歸屬,就已經由歌詞確立了”。這實際上為歌詞研究作了一個多維度的定位。
我們看到整部《歌詞學》立足於現當代,強調從曆史到當代,兩種不同語境轉換過程中歌詞被詩歌和音樂所遮蔽的各種個性。例如作者在廓清以往對歌曲雅、俗、流行、經典等品類命名的基礎上,提出了“歌必流行”的基本觀點,認為“任何歌曲都是意圖的廣泛流傳”。把“流傳”作為歌曲創作的目的,應該說符合當代文化特點。再例如,作者對上至遠古,下至明清,歌與詞分合曆史的基本脈絡作出了清晰而簡明的勾勒,得出“歌詞與新詩的分途越來越遠”,“無法完全把新詩和歌詞合為一談”的結論,也為“歌詞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找到了曆史和現實研究依據。作者仔細辨析了歌詞與新詩的四個方麵差異,即“主體上揚、褒義傾斜、完整性外在、語音下潛”。具體而言,就是歌詞表達要求抒情主體出場,歌詞語句要求明顯的“烏托邦解釋”(即“要求接受者帶上善的、美的、理想的色彩來解釋”),歌詞結構的完整性需由曲調賦予,歌詞比詩歌更容易潛入無意識。這看似簡單的四點卻涉及符號學、闡釋學、結構詩學、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等很多相關理論知識,並以歌眾的“接受”原則貫穿始終。
我個人認為,《歌詞學》實際上為歌詞構建了“三重身份”,即文學身份、音樂身份、文化身份。這三重身份的集合,揭示了歌詞之所以為歌詞的基本要素。但這“三重身份”並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關聯、相互作用的,它們構成了歌詞發展的動力。
作者對歌詞文體學的研究表明,歌詞首先是文學文本。這一點集中體現在對歌詞語言技巧的分析上。分別從語言的顯張力、雜語、立象衍情、雙關語與複義以及姿勢語幾個方麵,以大量古今歌詞作為例證,綜合考察了歌詞作為詩學文本是如何“戴著音樂這一聽覺藝術束縛的腳鐐,來‘延長’和‘美化’自身,調動各種情感共鳴自身,並達到流傳的目的”的。
其次,歌詞與音樂結合,才構成歌曲。而這種結合不是簡單的相加,必須是一種有機的呼應。這一點集中體現在“歌詞呼應結構原則”一章中。作者認為,“呼應”是歌詞最本質的結構,並且這一“呼應”不同於我們通常閱讀文學文本時所引起的“單向共鳴”,而是通過歌詞文本內部呼應、歌詞與音樂呼應、文化呼應這三個方麵“雙向共鳴”而形成了歌詞獨有的結構體係。文本內部的呼應,是“歌詞內部組成成分之間的各種呼應關係”,這一結論已經被一些研究者認同;歌詞與音樂的呼應,是“歌詞與音樂作為兩種不同媒介載體合二為一的要求”;而文化呼應,則是“歌詞與其傳播語境及歌眾情感呼應關係”。這三層呼應關係實際上為歌詞創作、歌詞與音樂的結合、歌詞傳唱與接受找到了連接點。前兩層屬於上篇歌詞文體學,而文化呼應則與下篇的“歌詞文化學”密切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