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性地走在長湖邊上,機靈的丫鬟熟知她的習慣,自己和轎子就停在原地等她;夫人喜靜,總愛一個人,而這個時候,就是連大人也不敢打擾。
履上焰紅的楓葉,漫天繽紛的落葉,伴著秋風,她的煩惱、寂寞和哀愁似乎就能被帶走,消失在這一片楓林裏。
不知不覺,靠近了一處涼亭,然後,孟菁慕意外的與傅玄珞相遇了;清楚的瞧見彼此眼裏的驚詫。
察覺自己的失態,孟菁慕旋即對他客氣的淡若一笑:“小妹見過姐夫。”
“近來可好?”明明距上次見麵已又一年,但傅玄珞的語氣平常,冷淡內斂的性格使然,仿佛不過才半個月沒有碰麵光景。
“安好。姐夫是應皇命上京來的吧,怎麼沒和姐姐一起來?”
傅家的“鳳嶺織場”專門負責供給皇室禦用的衣料,自傅玄珞繼承家業後,憑借他果斷高超的經商手腕,在短短五年內,使其進貢的數量以倍數增長;供給的綾羅綢緞不僅精美,而且其技術和藝術價值更是無人能及。所以,每一年他都會親力親為,領隊護送貢品上京。
“她身子抱恙,不宜長途跋涉,我也隻是剛抵京。”
話說如此,其實孟菁慕心知肚明,她曉得孟紹蓉有多麼欣羨繁華的京城;但大男人如傅玄珞,根本不可能兒女情長,更別說帶妻子出門。
“那找到落腳的地方了嗎?姐夫若不嫌棄,就到舍下小住吧。”話是這般客氣的邀請,其實以他挑剔的要求,孟菁慕曉得他一貫隻願意入住京城第一客棧——四季樓。四季樓裝潢之華麗,雕梁畫棟,飛簷玉宇堪比皇家園林。
“好。”
“什、什麼?”他答應了?這個一向距人於千裏之外的姐夫,竟如此利落爽快,完全在孟菁慕的意料之外。
“恭敬不如從命,我就打擾府上了。”不知有意無意,看她略顯震驚、遲疑的神色,傅玄珞還一本正經道,“怎麼?還是小妹不歡迎?”
啞巴吃黃連,孟菁慕懊惱得想拍自己腦門一記,卻不得不一副莊賢的姿態歡迎他:“哪是,小妹歡迎之至。”
秋夜孤清,月輝如雪霜灑地。
在傅玄珞入住宋府的第三天,宋罡才在晚膳時出現。或許並非有意擺出姿態,也非避之不見,但是膳食間酒過三巡,借著酒氣酒膽,有幾分醺醺然的宋罡不住高談論闊,幾分輕狂,幾分得意。
“妹夫官場得意,確實值得慶祝,我先幹為敬。”傅玄珞冷聲冷調的話語,實在瞧不出半分對宋罡的讚賞,沉著銳利的目光總是那樣深邃。
“敬姐夫!”
醉裏還有三分醒,宋罡不糊塗,對傅玄珞如此熱絡套近,心裏委實多一個心眼。本來,他還不太看得起一介草商的傅玄珞,不過財大氣粗,長了一副好皮相罷了;但近半年來,在朝上接觸多了皇室中人,他在那些皇親國戚裏,越來越了解到傅玄珞的財力和權勢有多龐大!自命清高的宋罡,心裏不自覺有幾分羨慕和嫉妒他萬貫家財。斂下不忿的心思,宋罡慶幸自己不曾錯待過他;如今,機會千載難逢,又有連襟的關係,自然要把握住,拉攏這位大人物。
不是沒看出丈夫今晚過分的熱情,但孟菁慕沒看出他的那份心眼,隻當他是興致高昂。盈盈暗香袖,端著酒壺,席間孟菁慕盡地主之誼,專心伺候著宋罡和傅玄珞。
這時,上菜的丫鬟不經意輕碰到傅玄珞肘旁的湯碗,濺出了幾星沫湯水,落在他幹淨的衣擺上。傅玄珞微乎其微的蹙起眉頭,好潔的他難忍一絲絲不淨。退到一旁的丫鬟沒注意到,倒是心細如塵的孟菁慕察覺了,拿出自己的絹帕替他擦拭著。
“謝謝。”傅玄珞看了她一眼,客氣而疏離的道謝了,但語氣竟能稱得上是柔和的。
“嘭”的一聲輕響,霍去了孟菁慕的注意力,另一頭不勝酒力的宋罡已醉臥在餐桌上;嘴裏還喃喃要喝酒,要與傅玄珞不醉不歸。
這麼一看,失態極了,但孟菁慕沒懊惱生氣的餘地,對傅玄珞道了聲“失禮”後,便忙過來照顧她醉酒的夫婿,喚來丫鬟幫忙攙扶起他。不料,宋罡竟鬧胃騰,吐了她一身,髒而惡臭,丫鬟受不了立即捂住鼻和嘴;但孟菁慕還是沒有半點厭惡和不耐煩,甚至不理會自己身上的髒,用適才體傅玄珞擦過衣擺的絹帕,仔細替宋罡拭去嘴邊和臉上的酒穢。
“去替宋大人備淨身的熱水。”看不下去了,傅玄珞冷著臉衝一旁傻愣的丫鬟厲聲喝道,闊步到了孟菁慕身邊,竟主動扛起宋罡,“請小妹帶路。”
這種手忙腳亂,烏煙瘴氣的情況下,說這位姐夫紆尊降貴也不為過了。
鬧了近一個時辰,宋罡一身幹淨清爽的墜入夢鄉了,倒是累壞了孟菁慕。看著床上這個男人,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他了,沒有感情交流的日子,度日如年,又是一種令人厭倦的累。
窗外,月色正濃,孟菁慕了無睡意,披上禦寒的外衣,步入了月光下。
夜裏秋風煞寒,但此刻傅玄珞滿腔怒火痛憤不已,揮舞著手中的利劍,忽如靈蛇出鞘,忽如蛟龍翻海騰雲;快速變化的招式,隱約泄漏了他愁亂的心緒。
自傅玄珞住在府上後,孟菁慕才知道他有多麼深藏不露;這位姐夫雖是富家子弟,盡管不苟言笑,卻也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沒有商人庸俗的流氣和張揚,也不仗勢欺人,不過他冷若冰霜的模樣已叫人戰戰兢兢,退避三舍了。在子夜練功似乎是他的習慣,沒想到姐夫會有如此利害的身手,難怪他扛著宋罡回房時走了那麼一大段路,也毫不費力。
他緊蹙的眉頭,高大的身體因隱忍著強大的力量和怒火而緊繃著——他在發泄怒火。不知怎的,孟菁慕就是了解了。
正要不驚動他而轉身離去,一股劍氣使然的寒光朝她射來,瞬間削落她耳畔幾縷青絲,所幸未傷她半分。
孟菁慕莫名其妙受襲,驚魂未定,發顫的身子隻能急促的呼吸著,睜圓一雙烏眸瞪著先自己走來的他。
“怎麼還不休息?”傅玄珞並沒有道歉,反而有責備她出來夜遊的意味;沒握劍的手則毫無顧忌地撫上她的臉,仔細查看她是否被劍氣所傷,“還好沒傷到。”
她抖得太厲害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夜裏寒涼,還是他不得體的觸碰:“姐、姐夫……請自重……”婉約的聲音困難的抖出這幾個字。
“他對你好嗎?”所答問非,傅玄珞輕揉她的下巴,眼神銳利的落在她的臉上,執意要她回答。
“什、什麼?”
“宋罡自負,少年得誌讓他昏了頭,完全不是三年前儒雅安靜的性子,他——”話到嘴邊,傅玄珞不得不咽下去。
孟菁慕看不懂他眼裏複雜的幽暗,定下心神嚴辭道:“不管他如何都是我丈夫,請姐夫要不隨意批判,畢竟這是無禮的!”
“……天殺的好命。”傅玄珞既惱怒也失落,一瞬不眨的想看進她不安的眼睛深處,手背貼著她細白的頰,柔軟細膩的感觸仿佛會吸住他的手,教他舍不得移開。
“什麼?”他說得很模糊,孟菁慕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隻是因他的觸碰而顫抖得更多,心跳失速,惶恐他的無禮,卻沒來由的肯定他不會傷害自己。心緒因他的舉止而有異樣的波動,除了宋罡,她從未與別的男性如此接近過,遑論還讓他這樣觸碰著,聞著他剛毅氣息,自己卻不厭惡。
嗅到幾分源於自己的危險,他緊繃的神經和思緒叫囂著要更接近她,但他的理智戰勝了情感;收回自己妄想留戀下去的手,不再看她誘惑自己的美麗。
“回房去吧,夜涼了。”
若有所思的再看她一眼,傅玄珞又恢複那冷漠疏離的模樣,邁步越過她。這個夜又寧靜了,但冥冥中,他知道有些什麼正悄然改變……
宋罡在書房裏煩躁的踱步著,懊惱地想著如何拉攏傅玄珞,取得他的勢力做後盾。說實在話,傅玄珞雖也是孟家的女婿,閉門起來一家親;但孟菁慕從小就與姐姐不親,各自婚嫁後,更別說會與這位姐夫有多熟絡。自他們同時成親至今,宋罡也不過隻與他見過三四次麵,話不投機,從沒哪一次能深談。
一想到傅玄珞冷冰冰的態度,宋罡就有幾分膽怯,還有昨晚醉酒累事,在他麵前如此失態,真不知道該如何進入下一步。揉著太陽穴,宿醉的痛苦折磨著,宋罡又是一陣躁鬱。
“喝了這解酒茶吧,待會兒若沒事,就睡個回籠覺。”孟菁慕把茶端給他,又取來披風為他係上,關懷備至。
“你真好!”
習慣享受她的溫柔,宋罡留戀不已。她靠得很近,淡幽幽的香氣彌漫在他鼻尖,宋罡為之精神一震,情不自禁地吻了她淡黛的眉,一下又一下。
夫妻三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在婚姻中延續,多了一份親昵的情愫。宋罡或許變得趨炎附勢,渴望和追求名利,但他對孟菁慕還是有情的,喜歡她的溫柔;時常冷落了她,其實他也懊悔,畢竟她是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
好濃情蜜意得——刺眼!
門外,傅玄珞雙拳緊握,努力按耐下不快之意後,這才敲響了門。
見來者是他,宋罡立即笑臉迎上,沒察覺孟菁慕在同一時間屏住呼吸,故意站在宋罡身後,保持著距離,她很明顯地回避傅玄珞,對他若有似無地拋來盯梢似的目光感到萬分忐忑。
沒察覺到半分暗潮洶湧,宋罡討好道:“姐夫日安,難得來一趟京城,今天就讓我做東,帶姐夫好好賞玩一番。”
“不必勞煩了,我是來向你們辭行的,在府上打擾了這些天,謝謝。”
“這麼急?多留幾日吧。”宋罡挽留著,語氣也有幾分急切;這可怎麼辦,關係沒好上半分,他人就要走了。
“還有公務纏身,我不宜怠宕。”眼神飛快的瞅了眼神色僵硬的孟菁慕,又不著痕跡的移開。
孟菁慕知道他在看自己,尷尬而心虛,但自己究竟心虛個什麼勁?昨晚她又沒和傅玄珞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壞事,若說有什麼不對,不就他的態度曖昧了些罷了;但他也沒表示什麼,也就不構成自己心虛的理由。那害怕看他?不,才不!孟菁慕揚眸直視他,但卻被他眼底的熾熱嚇得又低下頭去,心兒胡亂地在胸口蹦跳——他怎麼會有那樣大膽而外露的眼神?他不是冷若冰霜,拒人千裏之外的嗎?她找不到讓自己安心的答案,這回,孟菁慕真的心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