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閑幾乎以為她會就這樣死去了。
從將她救回到如今,她的手腕依舊還在淌著血,像是無法愈合的傷口,在令人畏懼的大火下更加叫囂,他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他隻能就近安置下,這還是他那日上山尋藥時發現的廟宇。
不大,到處是蛛網和灰塵,該是荒廢很久了,可是這不礙於他安頓祀天。
生起小火,在不大的空間裏,倒是覺得溫暖些許。
祀天手腕上的傷口,深淺不一,淩亂無章,他處理著傷口,小心謹慎。屋外夜蟲清鳴,竟讓心底浮起三分寒意,他盯著那些痕跡半晌,他想知道,他們用尖銳的刀子清晰地割開她的手腕放血的時候,她在想什麼……
他還記得那日她所說的不後悔,在如此令人心寒的事情發生後,她還要堅持那些不後悔嗎?
血終於被止住了,晏閑將原本包紮在她手腕的帕子又重新給她係上,轉頭正對上神台。
雖然供奉的器皿已經殘破不全,晏閑抬頭眯了眯眼,那些神佛的雕像卻是栩栩如生,皆是橫眉怒對之態,乍一看恰是惡相惡態。
祀天一睜開眼就是被這映入眼簾、凶神惡煞的神佛雕像給嚇了一跳,一口氣直哽在胸口,幾欲尖叫出聲。
一掙紮才發現有人正拉住了自己,輕輕喚:“祀天?”
有人,在陪著自己嗎?
原本虛浮的心像是找到了著落的地方,她呼出口氣,就看見那安雅的男子正在身側,這才真的安心下來,勾起微弱的笑,“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她沒說前因,沒說後果,沒說發生了什麼事,隻是這樣一句。
晏閑沒有說話,而是起身徑自去給火堆添加柴火,一時間,空氣像冰冷了四周,祀天看著他麵無表情的臉,他並沒有生氣,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你沒有救他們?”她問的自然是村裏的人,其實這根本不像個問句,隻是祀天在陳述:你,沒有救他們。
她當然猜得出,既然晏閑救了自己,會發生什麼事。
晏閑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半晌,他愣愣地問了一句:“值得嗎?”不知他是在說他們不值得他救,還是不值得她救,“無相眾生,眾相在心。”他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無非是善惡心相所生,心啊,尤其是人心,有時候,是很難理解的。
祀天一愣,抬手撫過自己手腕的傷,一道道,血還在慢慢滲透,痕跡那麼清晰,她搖搖頭,“不難,嗬嗬。”她竟然笑了,笑得輕歎,笑得釋然,在那樣的傷害下,風輕雲淡,“我想,人都是想活下去的,想……好好地活下去的,那些權利,沒有人可以剝奪,連上天也不能——我想,其實為了生存下去而不擇手段,”她緩緩呼出口氣,“沒有人可以責怪吧。”
她並沒有說值不值得,她的話更像是在辯解,為了那些不擇手段地求生的人辯解。
“那你呢?”晏閑盯著他,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打算較勁地跟這個姑娘反駁下去,難道她沒有想過自己是處在了什麼情況下?“為了自己可以生存下去而去剝奪別人生存的權利,難道也是正確的?”
祀天眨眨眼看著晏閑,他很嚴肅,很認真,她沒有見過他這麼正經的表情,通常晏閑是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比如誰死,死多少人——他以前是不會有任何看法的,他總是淺笑宴宴,然後會很溫柔地點頭不答,那快讓她忘了,這個人——並不是沒有脾氣的。
“也許……”她頓了頓,不再看晏閑,而是步到窗口。透過窗子,夜裏彌漫了滿山的霧氣,迷迷蒙蒙,空氣裏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感觸,像寒露下的山泉,慢慢滲進身體,涼意四散,“我忘記了……”
她的話有些模糊,甚至不知道那聲忘記了,究竟指的是什麼。
是指忘記了那些事,還是忘記了,那本身?
正確嗎?她偏過頭,她並不覺得正確與否該由她來決斷,每個人都會為了某些理由去做一些事情,更何況,是為了,生命。
她大大歎息口氣,身體還是虛弱,隔著寒冷的薄霧,微微寒冷。晏閑步到她身側,她說每個人都有理由,而她卻是在用各種各樣的理由為別人辯駁!
她就不知道,這些東西在別人看來毫無意義,而對她,卻是傷身傷己,晏閑猛然有一瞬覺得,自己若是不珍惜他人的人,那麼祀天,或許就是那種不珍惜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