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又愁又喜間,眼光掠過那一身銀衣鎧甲,忽見一支冷箭自他身後直指他的後腦,不禁“啊”了一聲,趴到了城牆上,心莫名地一跳。
風子楚自然不是庸手,他縱橫沙場這許多年,若是被一支流箭就奪了命去,那他早死過八百次了。斬馬刀一揚,仿佛腦後長了眼睛般,在箭未及馬背之上前就被絞落在地上,大刀再一轉就劈倒了眼前趁機偷襲的敵人。
城樓上的葉飛翩看到這一幕,嗬的一聲呼出一口氣,安下心來。在此之前,她沒有見過戰場,所以她雖然知道戰場的凶險,但是現實永遠要比想象來得震撼。她慶幸起她和風子楚對彼此都沒有好感,否則,她若真的嫁給了他,豈非要天天擔心他的安危?
可是——
軒轅越呢,他如今也是一軍主帥,若父親猜測得沒有錯,金璧國內有布陣高手相助,那麼除卻軒轅越,還能有誰?
她不敢心存僥幸。
葉飛翩在城樓上茫然無措,城樓下的戰場上卻勝負已分。區區五千散兵如何當的起風子楚雷霆一怒。
這是一支散兵,他們沒有主帥。
風子楚得勝回營,可是他的臉上卻不見笑容。
“去把葉姑娘給我請來。”他對著衛兵喊。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葉飛翩掀簾進來。
風子楚看了她一眼,揮揮手讓衛兵退下:“去門口守著,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你有話對我說?”還是如此神秘,但是聰明如她,心中已有幾分明了:“是為了軒轅越?”
風子楚一聲不吭,與她對視半晌,忽然歎出一口氣:“你走吧,回玄機閣去。”
“什麼?”葉飛翩色變,眼神變得淩厲起來,“你憑什麼讓我回去,你莫忘了我是皇上派來的……”
“你還沒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很好!”風子楚大聲打斷她:“可你也別忘了你的那個‘越’是什麼身份?”
葉飛翩訥訥不語,臉上神色瞬息萬變。
“他是上古的敵人,是你這一次要對付的人!”風子楚無情地挑破這個事實,“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跟他對決沙場,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她第一次發現,這個平時不正經的無賴居然會這麼犀利。
“你猶豫了。”風子楚搖了搖頭,“你可以猶豫,可是涵天關當不起你的猶豫,我不能讓涵天關毀在你的手裏。所以,你回去吧。”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情義難兩全,我不想讓你為難,也不想讓自己輸。”
“我不走!”葉飛翩倔強地仰著頭,“我不會做出對不起涵天關的事情。”
“不是我不相信你,實在是我不敢相信你,這個代價太大,你我,都承受不起。”風子楚皺緊了眉頭,“你敢說,你方才拚命地想跟我上戰場,不是為了他麼?”
葉飛翩沉默不語,她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的。她的心裏,是渴望著見軒轅越一麵的。
“我不會走。”葉飛翩悶悶地說,“我是皇上指派的,皇上沒有讓我回去,你沒有資格趕我走。”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你……”她怒瞪著他,又忽然斂去了所有的鋒芒,她轉過身,背挺得很直,聲音卻是那樣弱,“不管怎麼樣,我是不會走的,我——總要見他一麵。”
“你,唉……”男人,總是容易對柔弱的女人妥協,雖然葉飛翩絕對算不上是個弱女子,可是這一刻,他覺得她的背影好單薄,好脆弱。
“如果你真的想留下,那就留下吧,但是,你不能出涵天關一步。”退讓也是有底線的。
“謝謝!”葉飛翩的聲音依舊很低,說完這一句,她安靜地走出去。風子楚看著她纖細的肩膀,忽然覺得,淡然才是她的本色,那些張牙舞爪的淩厲不過隻是針對他而已。
城樓頂上,琉璃瓦上雪,葉飛翩孤身矗立雪上,俯瞰著這蒼茫天地,風吹動她妃色的衣衫虛浮若仙,空氣裏彌漫著戰後淡淡的血腥味。
忽的,她衣衫一振,風卷積雪如簾,洋洋灑灑地落下來,蓋在那一片被鮮血染過的褐色土地上,空氣中忽然蕩漾起一股冰雪的味道衝淡了血腥氣味。
這才是葉飛翩,一個能夠用冰雪的清新掩蓋血腥惡臭的人。
她看著遠處的帳篷,藏在袖中的雙手用力一握再張開,看向遠方的眸子忽然一暗:“軒轅越,我們很快就會見麵了。”
金璧國自首戰慘敗之後就一直按兵不動,派出去的探子回報說,大軍後退至五十裏外的塔蘭山穀,沒有再發兵的跡象。而風子楚也終於能回府喘口氣梳洗一下。
薛暗來的時候,風子楚正在用膳,上好的百年老參燉烏骨雞湯,肉香湯濃,用紫砂鍋煨著,最是滋補養生。
風子楚能夠有這副好身體,除了他自己習武強身之外也少不得這些補品的功勞。
“將軍。”
“坐。”風子楚指了指身邊的位置,桑綠立刻又擺上一副碗筷,盛上一碗雞湯,笑道:”薛大人喝點湯暖暖身子。”
薛暗的臉上泛上一抹幾不可見的暗紅,低著頭接過湯碗謝道:“謝謝姑娘。”
風子楚有趣地打量著眼前這一對男女,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湯,忽然轉頭對桑綠道:“桑綠啊,今天這湯不錯,給葉姑娘送一份去。”這樣大冷的天,該喝點熱湯暖暖才是。
“回少爺的話,葉姑娘那份早就送過去了。”笑話,她可是從風家出來的一等丫鬟,這點眼力勁還沒有?葉姑娘可是皇上派來的貴客呢,她能不伺候好麼,少爺這是小瞧她了。
“薛暗,你來找我有什麼事?”風子楚假裝正經地輕咳了一聲,震醒了假裝低頭喝湯實則偷看桑綠的薛暗,看著心虛的薛暗一陣手忙腳亂,他才故意道:“你不會是特地來瓜分我的雞湯的吧,還是——”他意味深長地看向桑綠:“還是你其實不是來找我的,你是來看桑綠的。”
“將軍!”
“少爺!”
饒是桑綠再精明幹練,世故老到,也敵不過臉皮比城牆還厚的風子楚,她埋怨地瞪他一眼,臉紅紅地跑了出去。
“說正經的吧,嗯,不是前方有變吧。”風子楚放下湯碗夾了一筷子牛肉,唉,桑綠是怕他吃不飽還是怎的,滿桌子都是肉,就沒見個素的。
“當然不是。”薛暗紅暈未退,他皮膚白皙,在燭光之下,倒像個秀氣的小姑娘。
風子楚撇嘴,想也不是,薛暗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脾氣卻是急躁得很,要是前方真的有變,他還能這樣安穩地坐著?
“將軍,你不覺得今天的這場戰打的有些蹊蹺嗎?”薛暗頓了頓,看到風子楚亮起的眸光,繼續說道:“咱們跟金璧國打了那麼些年的交道,可從來沒有一場仗是像今天這樣沒有章法的。”且不提那一支冷箭,光是那支五千人的隊伍根本就沒有一個稱頭的主將就夠讓人驚訝了。
“薛暗,我很慶幸,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時,你還是清醒的。”風子楚的眸光一冷,“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目的,但是那五千人——”他頓了一頓,下了總結,“分明是來送死的。”
“啊?”薛暗愣住。
風子楚看到他這樣驚訝的表情,不禁笑了笑:“但是也不用擔心,他們既然喜歡來送死,那咱們就大方地送他們一程,但是有一點,”他的表情認真起來,“你替我傳令下去,窮寇莫追,所有的人不得出涵天關方圓十裏,這是軍令!”十裏之外就是些土丘溝壑和山穀,他們要埋伏也容易些。
“是,屬下遵令!”
“哦,對了,那天和敵人廝殺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英勇的提槍小將麵生得很,他是誰?”
“您說的是嶽參將嶽鳳明吧,他是嶽老將軍的兒子,是上個月剛調來涵天關任職的。”薛暗想了一下回答道。
“嶽老頭的兒子?唉,真不知道老家夥是怎麼想的,像他這麼死要麵子的人怎麼甘心讓他的寶貝兒子到我手底下來受苦,不怕我給他兒子穿小鞋嗎?”風子楚食指輕扣桌麵,頗費思量,“還是,嶽鳳明來涵天關是別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