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四十九年,臘月末。宛言北城,蜿蜒山軒然殿。
軒然殿位於蜿蜒山山頂,山路崎嶇,卻被人以奇怪的方式鏟平,建莊園在其上。越過漆了白泥的矮牆往殿內望去,可見十座形態各不相同的三層閣樓遍布殿內四角四心,從上鳥瞰呈“回”字形,其中紅衣閣和撚音堂相連,堂詞居與上善堂相連,是孿生樓,各居位置奇異,看似分散卻又緊密地連在一起,仿若銅牆鐵臂一般護住中心內院。
而此時,軒然殿撚音堂內,堂主段撚音正在撫琴。
她撫的是一架烏木琴,色澤微古,似乎有些陳舊。流水清音從她細長的指尖下流瀉而出,細聽之下曲音微散,似乎彈琴之人心並不在曲中。
“咯嚓”一聲,雕花的木門被人從外麵小心推開,段撚音調轉眸光看著門外逆光而進的人——他穿著一身白衣,那衣裳纖淨的仿佛月光。一頭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身後,或許是才沐浴過的關係讓人看在眼裏有一種很潮濕的味道,然而這身裝束穿在他身上卻出奇的妖。
“撚音,你又在製造噪音了,若你不想彈琴,放下便是。不然全軒然的人都該知道你又在為那個小白臉心神不寧了。”一開始的清雋秀雅妖媚風流在少年開口的時候全部消失了個幹淨,那少年正是桃如九。他嬉皮笑臉地走近,把段撚音散在臉頰邊的長發撥到耳後,眸光驀然變得溫柔,“別難過,都是要過生辰的人了。”
段撚音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她難道該說桃如九是笨蛋嗎?但是似乎這樣做對殿主不太恭敬。
是,全軒然的人都知道她在為傅太修心神不寧,但隻有他敢不怕死地前來揭她的傷疤!
一手撫上胸口,那裏曾經的疼痛已經消失,甚至連傷痕都在紅衣居士妙手回春的醫術下開始淡化。
一個多月了,她也休養了一個多月了,那些被掌風擊潰而觸及內腑的傷口,在時間的推移中已經逐漸愈合。但或許有一些更加貼近於血肉的舊傷,並未痊愈甚至是在更深地加深淩遲著……
“怎麼?覺得我很小氣不會送你禮物?”桃如九見她不答,不禁又湊近了一些。
段撚音身子後仰收回奔騰的思緒和桃如九保持一定的距離,對眼前之人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表情非常不敢恭維,“得了吧,我也不是喜歡熱鬧的人。你這麼多年都不曾記得我的生辰,今兒突然提起是不是又想出什麼鬼點子敲詐我的銀子?”
“真好,你還有心思擔心銀子。”桃如九抿唇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今年我一定會送禮物給你,會把我之前欠你的兩年禮物全都——補償給你。”
“小桃?”段撚音聞言皺眉,心裏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別再做不好的事。”她沉下聲音,一字一頓地說,“你背不了那麼多罪的,你會——瘋的。”
“無妨。”桃如九勾唇,笑得一臉雲淡風輕,“反正我從來都沒有清醒過。”
“小……”
“所以,別再多想了呢。”桃如九再次開口,伸指點住了段撚音的唇,那眼神與其說是含滿妖色,倒不如說是一種蠱惑,“趁這幾天養好身子,放鬆放鬆心情,然後期待著——我送給你的禮物。”
被桃如九的話驚嚇到,讓段撚音自桃如九走後很久都不敢動彈一下。
她承認她在擔心傅太修,在被他狠狠地背叛過以後。
猛然站起身來,慌忙得甚至連烏木琴都來不及收好,段撚音衝出撚音堂,往桃花堂的方向跑去——
“哎?撚音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剛出撚音堂,就見和撚音堂相連的孿生樓紅衣閣居士鄢紅衣一臉迷茫地衝她喊道,似乎被她風一般的速度驚得連藥草都忘了曬。段撚音停下腳步,似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調轉腳跟撲過去一把扣住鄢紅衣的肩膀——
“大姐,小桃他是不是又要做什麼事?”
“啊?他隻說讓我們把殿裏打掃打掃,將有貴客臨門。”鄢紅衣眨了眨眼,把捧在手裏的藥草掬給她看,“你瞧,我連藥草都要曬一曬收起來呢!”說罷便是一臉“天下誰也沒有我委屈”的無辜模樣。
知道問也不問出什麼,段撚音鬆開一旦被打開話匣子就開始抱怨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憐的姐姐”的鄢紅衣,繼續往桃花堂的方向走去。
“撚音堂主,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正走著,又聽身後有人訝聲叫道,段撚音再次回頭,絲毫不覺得同樣的問題被人問了兩遍會不會奇怪。她停下腳步,望著身後一身青色衣裙的桃茶茶。
“茶茶,你近日不在殿裏,是去哪兒了?”分明是脫口而出的客套話,段撚音卻見桃茶茶聽得此問時嘴角突兀露出的笑痕,心底的疑慮頓時像水藻一樣增長起來,“你笑什麼?”
想到清晨那時桃如九詭異的溫柔,又見麵前桃茶茶麵帶微笑,分明是知曉一切的模樣,卻又似乎樂於看她好奇看她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