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如焚嗬。
他是她在這載沉載浮的世界裏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根浮木,他們的關係不算親密,甚至不如自小一起長大的小師哥和那個待她很差很惡劣的師父。可是她在他身邊很滿足,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被強烈感知的。
就算他有點畏懼她隱藏在沉默皮相裏的那份暴戾,又怎樣?
是她求他收下紫環的,是她想拋棄一切過往。她用救命之恩威脅,狠狠地利用了大人。
不在意,不在意……
既然是利用,又何必在意……
被拋棄,就再回到師父身邊,這不就是她當初的打算嗎?沒有根源的人,總是想攀附著什麼東西生存。否則,隻會枯竭而死。
她是很殘酷的,因為她無法自己生存。
失去了這根浮木,還有下一根……
所以不在意,一點都不在意。
她奮力拭去眼角那濕潤的感覺,追過一條街,欣喜地看見了大人的那頂轎子。
正要飛身下去的她卻猛地停了下來,清眸泠泠,注視著那頂轎子匆匆掠過拐角處,心突然一寒。她尾隨而去,那頂轎子很快地行走著,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
過了三坊七巷,那轎子終於緩緩落下,裏麵的人掀開簾子款步走出,一顆忐忑的心終於難以遏製地狂跳著,期待著,害怕著。
那一身氣派官服的男子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衣擺,然後目不斜視地走進門麵富麗堂皇的練府。
隻要他稍稍側過身來,他就會看見,她正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用一雙淚眼望著他。
他為什麼不停下來看看她跟上來了沒有?他為什麼不問問別人有沒有看見她?他漫不經心地把她丟了。
有了姓,不代表有了根。
不代表她的存在有人會在意。
她依舊孤獨得可憐。
月色很涼,連光都是冷的。
樹影搖晃,稀稀疏疏。她厭惡地撇開視線,冰冷地定格在白梨樹樹枝係著的那條飛綾上。
它以優雅的舞姿招擺著,風中淩亂。
她又在很用力地瞪著某樣東西了。每當她生悶氣的時候,就會一天到晚瞪著同一個地方。
“心願。”他停下筆,柔眸凝覷。
“大人,什麼事?”她回應得好生硬,讓他忍不住地猜測惹怒她的罪魁禍首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哦,沒有,沒什麼。”她又依回橫欄,努力地用眼神在某個地方灼出一個洞來。
他歎氣,“心願,你能進來幫我研墨嗎?”
她走進房裏,默默的研墨。
“心情不好?”他試探地問,“好像從皇宮裏回來就不開心了,是十二皇子說了什麼你不喜歡聽的話嗎?”
她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他幹脆放下筆。
她這樣,他根本沒辦法專心做事,“是誰惹你不開心了嗎?”他沉默了一下,大膽假設,“是……是我嗎?”
她紅唇輕咬,清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落成扇形的陰影。
“不是。”是她,她在氣的是她自己。
“心願,是不是今天早上我沒去找你……”
“不是!”
她大聲反駁,駭住了還想說些什麼的練玄銘。他錯愕地站了起來,想伸手碰碰她,卻被她蠻橫地揮開,“你怎麼了?”他急切地問。
這個時候,她到底在鬧什麼?
明天軒轅家就要來搶親,十萬大軍虎視眈眈……
皇上給了他兩條路,每一條都是死路……
他實在沒有精力分出去給她,今夜必須將這封信交到那人手上。
“今天別鬧,過完明天,不管是不是我的錯,我都給你一個交代可以不可以?”他軟言相勸。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理,任她獨自生悶氣,等明天,明天後他可以道歉,可以賠不是,可是他就是不願意看到她這樣子。
他根本沒辦法忍受她疏離的模樣。
“我……沒事。”小手在身後握成拳,他的軟言軟語讓她更加難過。
他既然可以待她這麼好,為什麼那時連回頭都不願?
他和小師哥一樣,待她是極好極好的,卻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好簡單,隻要他輕輕回頭,然後在茫茫人海,能一眼看到她,隻要這樣而已……
“心願。”為什麼她總是把心藏起來呢?
“小心願?”
那邪人未至,聲已到。
練玄銘趕緊把手縮回來,頹然坐回椅子。事情,亂亂亂。
“小心願?哈,我就猜到你們在這裏。”那邪笑道,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三哥,把心願借我一下好不?”
他迅速地瞟了心願一眼,“什麼事?”
“秘密啦。心願,快跟我來。”等不及三哥同意,那邪就拐著心願的肩膀往外走,末了,還幫他把書房的門給捎上,“三哥,我會很快歸還的。”
世界頓時安靜得可怕。練玄銘重新鋪開紙,提筆思考措辭,怎樣才能情真意切,怎樣才能勸動那個早已不問世事的人……
不知多久,他緩過神來,低頭一看,竟片字未寫。隻有一滴墨汁滴濺在紙上,化成淚一樣的形狀。
是因為他獨自一人回府,而忘了去禦花園尋她嗎?
他是太急了,太急了。
奏折直指皇帝的心窩,皇帝慌了,想除去他,又希望留著他去對付軒轅如皇,給了他兩條路,一條是被軒轅如皇殺死,一條是被皇帝賜死。
把她遺忘在皇宮裏,是不是真的不可饒恕?
她尋不到他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他心愀然一緊,手輕輕一顫,又一滴墨汁飛上慘白的信箋上,慘不忍睹。
生死相守,不離不棄……
還是小孩子的她,將誓言說得那樣慎重,紫環遞交給他時,神情是莊重,不能忽視的。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心意裏那份沉甸甸。
老天,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花一整個晚上時間在做什麼?
將廢紙揉成一團,他飛快地下筆,不打算再受她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