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
“噓——”正要發的牢騷被男子輕語打斷,他的目光一瞬變得有些深邃,琢磨不透,微微抬首——輕靈的樂聲自軟紅堂後方西北角傳來——是琴箏,聲音順著夕陽下的風鋪滿整個樓台,如清脆玉珠灑滿雲間。那瞬,他的臉上出現欣喜,是某種等待已久的欣慰,他擺擺衣袖示意身邊的墨硯退下。
墨硯起身,這個樂聲是熟悉已久的,兩年了……每隔三月的初二、十六申時末,這個委婉的箏聲就會出現,公子等的便是這樂聲,或者他想等的,還有那奏樂之人——他向來隻對音律感興趣。
在步出院子的時候,墨硯還是忍不住回首偷看眼金絲紅衣噙著笑的公子——那個狐狸一般魅、狐狸一般狡猾、狐狸一般善騙人的公子——軟紅堂,悅藝公子。
樂聲未停,他就這麼一直仰著頭細細聆聽,宮調轉徽,幾近完美,他讚賞的笑意浮現在唇角,一曲世上難得的《徽變》。
金絲繡邊的袖裏,修長指尖和著節拍,甚至唇裏還有些細小的詞曲吐露出來,隻是聽不太清楚。他眉宇舒展,好似被這曲子蕩滌了塵埃,剩下的唯有優雅悠然,連眼角的魅也在那刻隱了起來。
夕陽沉入後山,驚起的一群鷺鳥飛揚入天,箏琴聲音未落,嫋嫋清揚到九天不化,就在這個公子眉眼含笑,風情宛然之時——
“嗡——”弦斷之音呼嘯而來,速度似乎很快,有別於後山那還在演奏的婉轉箏琴,帶了尖銳的空氣摩擦,直逼悅藝背心。
悅藝輕吐一口氣,並沒有急著躲避,出口的話有些無奈:“兩年了,你給我惹的麻煩……還真不小。”就在話音落時,紅袖微斂,金線繡花的鞋子輕巧踏過玉質欄杆,紅衣如火,形如鳳凰。他踏步六式,步步走偏鋒,輕功底子似是絕佳,與其說是武功,不如說——更像是種賞心悅目的舞藝——配合著後山突然抑揚頓挫起來的箏聲,如鳳翩然。長袖挽過晚風,銀絲乍現,全然收入袖中,衣衫半分不傷,半點不沾——是——賣弄,任何人都會覺得這不隻是賣弄,更是挑釁,對偷襲者的挑釁。
他的笑還掛在唇角,好像一輩子都會掛著那樣狐狸一般的笑。
“原來是悵音門呀……”他若有所思,看向後山方向。幾抹行淡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而溫婉箏聲並未停止,他一鬆手,手中的金線落地無聲,看來悵音門要找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後山那個鳴箏之人吧。
遠處的箏聲漸漸收尾,餘音繞上九天不化。
他隱隱一笑,轉身滿意離開軟紅堂。
所到之處的房間有些陰暗,小窗隻是微微開了一道縫,外麵的陽光透過小縫射入屋內,形成一道透明光線,連塵埃也藏不了形,在那光線裏浮浮沉沉——
這——更襯得房間陰冷。
幽幽的有些禹疆檀香味蔓延開來,有人靠坐床沿,藍色衣衫,手中執著帕子,帕子上繡的是鳶槿。那人眉目清秀,隻是病態的臉略顯蒼白,眼睛微合——那是個男子,手中執著繡著鳶槿的帕子本該是個怪異的動作,卻在他狠狠捂上自己的嘴、悶聲地咳嗽起來時,誰都會承認,這個病弱公子與鳶槿般配至極,風雨不定,也許下一秒,他會毫無聲息地離開。
“砰”一聲,緊閉的木門被踹開,陽光轟轟烈烈灑進一大片。
床上的人眼睫顫動了下,始終沒有睜開眼——不用看也知道,有膽子不顧他命令這麼堂而皇之闖進房間的隻有一個人。
“悅藝公子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有空……來我這?”第一樂館軟紅堂,去的多是名媛千金,達官貴人,為的並非真正學藝,而是為了看這錦衣華服的狐魅公子一顰一笑而已。他喘了下氣,好像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耗費了他半身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