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見那把弦琴,卿言當下一愣,也望向琴陽。
琴陽麵有難色,卻很是恭敬,或者說是根本不敢放聲說話。
眾人皆在好奇那老者究竟是何人之時,琴陽略一拱手,巍巍道:“師……叔……”
師叔?
全場大驚。
悵音門二琴的師叔,唯有一人,那便是許久不管這江湖紛爭的悵音前輩——一音老人。
那不修邊幅的老者是一音老人?
眾人驚呼連天竊竊私語:此番大會,一見宜則,二見絕藝,三見一音,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老者等的就是這一句由他人說出口的以證他身份身威的話,他眼一瞪,大喝道:“此番恩怨,就此罷休,莫再丟了悵音門的臉!”
“是……”悵音眾人莫不是俯首稱是。
一音歎息一聲,手撫過還扣在弦琴上的那日悅藝送他的鈴鐺,轉頭笑看悅藝,“公子可當真是個不要命的角兒。”這是他第二次見著他,怎麼次次他都是這麼豁了命去?
悅藝但笑不語。
一音也不深究,笑眯眯地拍過他的肩膀,聲音朗朗上天:“經此一會,第一樂師——名滿江湖!”
他大聲一喝,發須俱揚,直將這一聲震入雲霄,遠遠回聲不止。
悅藝公子從此名滿江湖——一音慈祥一笑,眾人隻見他低頭不知與那公子說了什麼話,悅藝神情舒懶,回了一句,一音神色愴然,有所失望。
“老前輩可是想起什麼?”
“不,隻是想起了一段往事,一個——江湖神話而已——故人已逝,故人已失——”他念叨著轉身,不管是失去還是逝去,原來江湖這地方,是留不住一個神話的。他搖搖頭,頗是可惜的樣子,轉而又眉開眼笑起來,“哈哈——此行不枉我一音晚年得一知音,上天待我不薄!公子從此江湖路遠,還望保重!”江湖——也是不斷有神話出現的地方,逝者——已斯。
“前輩亦保重。”悅藝微笑,穩了穩心脈,送走一音。
試藝大會算是個沒有結尾的結尾,無人追究琴譜,無人再談恩怨,悵音門與鳴軒閣何時走的,他不清楚,一場大會,終是各走各散。
“啪!”一記耳光重重甩在他臉上,悅藝不及預料,一個不穩頭暈眼花,大退兩步,抬眼看見的是無商冷臉站在他跟前。
“這一下是打你擅作主張,隨心對己。”下一秒她毫無預兆地在自己臉上亦是甩了一巴掌,“這一下是罰我……”他那麼不顧旁人感受地弦上為舞以血為證,可知——可知她隻能靜靜站在身後成全他的感受?!一個人害怕到了極點,便隻能用強作的凶狠來掩飾懼意。
“你做什麼?”悅藝急切抓住無商的手,腦中一陣昏眩,他穩住身形,抓著她的手不由握緊。
“悅藝。”她比他冷靜,比他冷淡,她隻是看著他斷了小指的手掌,一字一句:“你當真不該喜歡我——不該!”最後兩字,斬釘截鐵。
聽聞她如此話語,悅藝一個踉蹌,好像原本積壓在心中的鬱氣消散了半分,不是因為釋懷,而是心中一痛,竟蓋過了身體和氣血的痛楚。他挫敗地後撤三步,語氣頹然:“無商——人,盡不能如了旁人的喜好做事,你如此對我,我理解,所以——我可以理解懷音。”他頓了頓,盯著她的眼,緩緩地道:“你對我有偏見,將一切過錯責怪在我身上,我不怪你——世事盡不能如人意。但是你不能以此為借口逃避,你究竟——你究竟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自己?
“無商——你,什麼時候可以麵對,可以看清?你究竟——究竟要我為你做到何等程度,你才肯放過你自己?承認喜歡我有這麼難堪,這麼讓你不甘心?”
悅藝說到最後幾乎是滿臉自嘲,是了,他不是神,他隻是個人,他可以為喜歡的女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甚至可以站在一邊等待她慢慢放開心結再次接受,可是人心再堅強也不可能忍受得了那若即若離,甚至那強作出來的絕情摧殘,真心——不是用來讓人傷害的,而他悅藝公子的真心,更不是用來讓人踐踏的。
你當真不該喜歡我,不該——
哈,他笑了笑。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應該?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你卻要說:不應該——知不知,這毫無理由的不應該,有多傷人?
哈,悅藝公子自作多情……他嗬嗬一笑,心中竟痛得快要窒息,氣血逆勢急劇翻騰,他並沒有打算阻止,忍下要衝出喉口的血腥,淡淡開口:“無商,我不求你對我多好,我隻希望——你能放過你自己。”
他不再尋求答案,甚至連結局也放棄了,他累了。
轉身離開,像放棄了一切繁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選擇轉身——絕望離開。
歎息落了聲又一聲。
同樣第一次發現——第一樂師,悅藝公子——竟也有笑不出來的時候。